杨梅

树算是舶来品，走遍崇明岛也找不出几棵。有一年，一个搞绿化的朋友送我三棵杨梅树。我问：“长得活吗？”朋友说：“活。”我又问：“能结果吗？”朋友目不斜视，语气坚定地说能。

朋友拿来的杨梅树，是一根直直的棍子，八九公分粗细，没有分枝，看上去了无生机。棍子的一头，丝丝缕缕的根须已经干燥，但总算还是生命迹象的证明。

我问杨梅树是从哪里来的。朋友说，大概，浙江，或者，湖南。——其实他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那几根棍子，在棍子家乡的土地上，已长了十年，或许更长。

第三年，三棵树合谋似地，同时开花。如果没有先前对它的研究，我甚至怀疑那是不是花。春暖花开，五彩缤纷，应是曼妙的风景。那杨梅花，开在新长的枝干上，藏在叶腋下，呈灰褐色，渺小得羞羞答答，缺乏自信，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再丰富的想象，也无法与花季、与春天联系在一起。

网上查百度，“杨梅树开花吗？”有人问。

有人甚至说：“从来没有见过杨梅树开花。”

但是，切切实实地，那是花，藏在叶腋，替未来的果实吸收阳光雨露。

百度上说，杨梅树的花，雌雄异株。我知道雌雄异株的植物，比如银杏。银杏的花粉，可以飞扬几十里。崇明岛不缺少银杏，不用担心因为无法授粉而不结果。猕猴桃也是雌雄异株的，几棵雌的之间，就要种一棵雄的。

看不出杨梅树开的是雄花还是雌花。我希望三棵树中有一棵是雄的，也好让它们在四月的风里谈谈恋爱。如果三棵树都是雌的，或者都是雄的呢？方圆几十里，好像也没有看到杨梅树。

杨梅开花，比不开花更令人着急。

在长长的期待中，三棵杨梅树——是三棵，不是一棵，也不是两棵——整齐划一地，结出了一粒粒比豌豆还要细的小豆。等到确认那就是杨梅，一颗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来。

我有些兴奋，大自然总是不负期待的人；也有些愤怒，那棵雄性的杨梅树，躲在什么地方，是白天还是夜晚，完成了对雌花的授粉呢。在方圆几十里地里，我寻找杨梅树，如寻找强奸犯。反过来又想，爱情的力量真是无与伦比，我家养的小狗，整天牵着，但它总是不失时机地怀上比自己更小的狗。

开花的第一年，每棵杨梅树上都象征性地结出了三五颗杨梅，而且也是不约而同地未等成熟就凋零了。

又过了一年，杨梅结了更多的果实，且终于长到了成熟。从青绿到淡红，到深红，到紫红，直至紫黑。深红的时候，我尝过一个，酸得咧嘴。紫红的时候，我再尝一个，依然酸。等到紫黑了，尝尝，有点甜了，但总达不到理想中的甜。而且小，小得令人沮丧。

无论如何，那是杨梅。

从此以后，杨梅树每年都大量结果。开始，我一回家就要认认真真地瞻仰一会，时间长了，就不闻不问了。它们什么时候成熟，也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反正太酸，没有人要吃。

杨梅树却一如既往地该开花时开花，该结果时结果，全然不顾人的关心或漠视。它们似乎是不谙世事的，不为人类的眼色行事，只是遵守着自然规律，以开花结果为己任。而且，它不取悦于人，用一如既往的酸倔强地证明它原非这里的居民。它是有底线的。

很多事情，令自以为是的人类奈何不得。

现在，每到杨梅即将成熟的日子，树底下就铺满了半生不熟的杨梅，红的紫的都有。

杨梅腐烂的时候，有酒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