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到我家

三月的江南细雨如丝，乍暖还寒。春天像一位故作神秘的魔术师，在天地间织布起重重叠叠的帷幔，又细又密的是雨帘，飘渺朦胧的是雾幔，却又在重重帷幔之间，暗生出对苍生万物的情愫，于是，枝叶萌动，布谷初啼，沉睡了一冬的植物们终于在雨滴孜孜不倦的叩问之下欣欣然张开了双眼，把一个个鼓胀的苞芽藏进春天重重叠叠的帷幔。

我家花园里的香椿树也不甘落后，仿佛一夜之间，早几日还光秃秃的枝干上就忽然蹿起了小手指那么长的椿芽儿。褐红色的叶儿刚刚能看出点眉目，粗短的叶茎害羞地攥在一起，暗香浮动。

这棵椿树来自前年已经被拆迁的娘家老屋，准确地说，是老屋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也是唯一的礼物。老屋前曾经绿树成荫。十几棵桔树是建房之初老爸老妈栽种的，在很长一段贫瘠的日子里，它们曾带给我们为数不多的甘甜。又高又粗的是梨树，那是我参加工作第一年买回的一棵树苗，虽然它未能如我所愿结出这小地方难得一见的梨子，但是每年总是抢在映山红绽放之前，迫不及待地穿上洁白的衣裙，告诉我们春天的讯息。遮蔽半个屋脚的是几株枇杷树，每年端午前后，沉甸甸的枇杷压塌了枝条，总引得鸟雀成群结队来啄食，贪吃的小妹曾被它酸倒了半口牙。老屋前也曾有一些其他的植物，妖娆的紫茉莉，绿油油的芭蕉，艳丽的紫薇，肥厚的鱼腥草。但是，如今它们都已经随着老屋的消逝不见踪影，唯有这棵椿树还在我的花园里兀自生长。

其实，它的到来，纯属偶然。拆迁的消息传来，心急火燎的姊妹们前后脚跑回老屋，却已经有轰隆隆的挖土机在老屋前开膛破肚。黯然伤神之际，被刨出来丢弃一旁的一堆香椿树跑进我的视野。不管是单调贫瘠的童年时光，还是远离老屋打拼生活的日子，这些从一棵到一群的香椿树，总把它们最嫩的叶芽儿，经过妈妈的巧手烹饪成美味的椿煎蛋，端上我们姊妹几个的餐桌，浓郁的香气不仅提示我们春天的到来，还把故乡的味道送上我们的味蕾，一颗浮躁的心就在细嚼慢咽之间，慢慢沉淀。于是，泪眼朦胧的我，挑选了最纤细的一棵，把它栽在了花园一角。

老屋拆迁之时，老爸老妈怕我难过，没有通知奔忙在城市一隅的我，于是，我在无知无觉之中，失去了很多有纪念价值的旧物，初中三年满满的几大本摘抄，人生中买的第一本诗集，豆蔻年华的老照片，情犊初开的一大摞日记本，扎着红头绳的一捆捆信件……扼腕叹息之后才惊觉，这棵春树竟然成了老屋留给我唯一的纪念。多少次午夜梦回之后，我知道，追悔莫及的，除了这些旧物，我还失去了我的童年、少年……

幸好还有这棵椿树。椿到我家，不仅在这两年的春天，为我家的餐桌奉上嫩嫩的椿煎蛋、凉拌椿芽儿，而且这两年来，它站在楼下花园的角落里，迎着吹面不寒的杨柳风里，穿过虫鸣鸟唱的初夏午后，挽起月朗星稀的秋夜，走过单调寂寥的冬日一隅，默默地伫立着，守望着，和我的思乡梦一起，奔向记忆中的老屋，寻找那片开满山坡的映山红……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椿芽。椿到我家，春到我家。看，腊梅已经开到茶糜，垂柳对着微波粼粼的池塘开始了装扮，绣球花接二连三绽出了新叶。从老屋来的椿树，你也尽情舒展吧，也许这里的泥土没有故乡特有的温润，但有它独特的芳香，把故乡的根，深深地扎进新家的土地吧，这片新城定会许你一个更加蓬勃茂盛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