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九轮草

天空如此之蓝，风徐徐地吹着。冰雪刚刚化净，树林下草坪里的黑色雪水漫延。我休眠了的心终于开始伸展，柔波慢慢荡开……谁能知道，我在等待了一个持续半年、直到三月中旬仍在下雪的漫长冬季后，最渴望、最跷首企盼的，是早春开放的，一种叫做黄花九轮草的花。

它有多清新，我无法用言语表达；它有多娇美，我也无法用话语叙说。总是苍天厚爱，把清新娇美都给了它，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和它相比。如今，我能做的，只是等待而已，等待巴尔鲁克山不疾不徐地把春天一层层打开，等待早春里山中最早绽放的，一丛一丛的黄花九轮草。

很多年以前见到它，是在一个去巴尔鲁克山塔斯提河谷的旅行中巴上。早春新绿的缓坡山野无限延展，平缓的起伏间车窗外掠过一丛丛娇黄的花朵儿，打入我的眼睛，明媚清新，不可方物。车在行驶中，怎么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植物，只是惊鸿照影，让我一直记挂着。

大概在十年以后，我重来巴尔鲁克山，又一次看到了它。那天天气恶劣，一路上时时下着暴雨。等见到它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可天还阴着，娇黄的花儿低垂着头，丰润的水珠欲坠未坠，在微风里似动不动。可惜的是，同行的有学院的植物老师，还有一位民间植物专家，但却无一人认得它。

我回到家里翻遍家里的植物图书，终于在一本欧洲手绘植物图谱《花卉圣经》里寻到它的芳踪。我不确定，原生于欧洲的黄花九轮草是不是没有我在新疆看到的漂亮，从手绘图谱里看，花朵明显稀少且颜色暗淡。在《花卉圣经》里，它实在是一种不大起眼的小花，远没有我在巴尔鲁克山中看到的那般明艳动人，这使得我疑惑丛生。经多方查证，终于确认新疆产的大萼报春确实是黄花九轮草，属于黄花九轮草的一个亚种。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莲香报春。我猜，应该是取其如莲花般清尘不染。

明显的报春花科的长圆形的叶子，如同绿色的莲座展开；直立的浅绿色花葶顶端散开着长钟形花。花儿似乎总是喜欢向一侧偏着，便有了少女般的娇俏。黄色的花冠从秋香色的花萼中伸出，圆润的五瓣花半展开着，每个花瓣前端微裂。低垂时像花苞裙样的，却柔嫩如初生婴儿结着金刚手印的小拳头。如果花全开出，就可以看到花瓣的喉部有一点橙黄的点彩来。我平素就知道，秋叶的美在于颜色深深浅浅的层次感，让你不得不承认大自然才是最美的调色师。黄花九轮草充分体现了这一点，碧绿的叶子、淡绿的花梗，秋香色乃至乳黄色的花萼，正黄的花冠，还有花瓣底部的橙黄色，同一色系深和浅的过渡与变化，虽然都是清淡的颜色，却在交叠中生出层层旖旎，波光鳞鳞，清淡里艳光四射。

如今，每年五六月上山我都能看到它们，在树下、在草坡，俯仰皆是，看得人眼睛里生光。我好长一段时间不太理解，这么娇美又著名的花卉为什么在国内鲜少有人知晓，甚至连我敬服的植物专家也不例外。有一天，当我抱着厚本的《新疆植物志》第四卷乱翻时，终于意识到问题在哪里。原来这个在欧洲著名的黄花九轮草，就是早已被人工引种、国内称之为莲香报春。国内野生仅产于塔城地区的几个县市，而新疆的塔城之于内地，之于学术文化圈，是多么遥远的距离啊！一些杂志、书籍、网页介绍它时，只说原产于欧洲，国内无分布。而国内偶尔有引种的，也一定是引自欧洲。许多植物人都不知道，原来黄花九轮草在国内也有原产的、野生的。谁让它只偏安于北疆最西北的一隅呢！

阳光下的黄花九轮草，耀眼得不像话，一朵朵昂着头，露出花底橙黄的点彩来，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明亮是够明亮，不过我觉得它最动人处，仍是在雨中。据说黄花九轮草的花语是青春与忧伤。想一想，真是契合无比。黄花九轮草在雨中的低语，不是青春，怎能如此娇艳？不是少年淡淡的忧郁，又怎能如此清淡绵长犹如雨丝？不是这般，又如何让我在看到它第一眼时，就被打动？

我无数次地想象，在春天碧波起伏的大草原上，细雨似下又没下的，躺在碧草黄花中间，天上风云滚动，微雨轻尘般地落在脸上，周边弥漫着泥土和春草的清香、花的淡香，那时，我唇齿间呓语的、梦里摇动的，一定是黄花九轮草。

是的，是黄花九轮草；它有春天的气息；它有青春少年的情怀，明媚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