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子

张梅发表于2013年12月20日20:43:30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向日葵 瓜子 西瓜子 南瓜子

野生的青气更让人向往,青气是蔬笋气,青气是书生气,青气是《诗经》里的国风中吟诵的气息,青气是植物在生长的过程中散发的纯朴气息,青气是节气运转到春天弥漫于天地间的昂扬之气,发自地表,盈满山林田园。

读周作人的《瓜子》,开篇写道:乡下新年客来,在没有香烟的时候,清茶果茶之后继以点心,必备瓜子花生,年糕粽子,此外炸元宵、小包子、花饺、烧卖之类。在小镇,初一待客时,瓜子是必不可少的。知堂老人提到的,除了瓜子花生,其他几样和小镇风俗不同。

儿时暑假,吃绿皮黑纹的大西瓜,一剖两半,露出扁黑的瓜子粒儿,瓜瓤吃进去,籽儿滑溜溜吐出来,用盒子盛着,在阳光下晒,存多了,积在一个旧筲箕里,让父亲有空的时候用热沙子炒炒,后来到底炒了没有,也记得不甚清楚。不过,到了年末,买的瓜子总会有葵瓜子、西瓜子和南瓜子几类。葵瓜子出自向日葵,很喜欢葵花的明媚,有次在乡下的路边遇上向日葵,花朝着阳光正开着,金黄灿然,绷紧如鼓面的花蕾十分紧密,花茎显得有些不堪重负。那时是孩童,对什么都有好奇之心,想够上去掰开缝看看,见大人阻止,也就不敢瞧个究竟。

瓜子中,葵瓜子又脆又香,也最易嗑开。中学时代,每逢过年,几个姐妹围着桌子,边说边聊,茶水不需要,瓜子倒是从筒里取了一次又一次,每个人面前的壳儿都成了小山丘,嗑到夜深还兴味盎然。西瓜子就不行了,表面有层薄薄的白粉,似咸若甜,吃久了,舌头几乎麻木不知味了。

吃瓜子估计是中国人最普及的零食之一,餐馆、茶楼、家庭、旅途,处处可见。旧时在剧院,小贩脖子上套着带子,一个不大的竹匾挂在腰间,用旧报纸叠成三角包着瓜子花生之类,在一旁兜售。拆开一包,随意嗑着,壳儿到处飞,看完一场电影,起身总要抖抖衣襟,抖落那些沾附在衣服上的壳。那时没有保护环境切勿乱扔果皮纸屑一说,也落得怡然自在。

丰子恺曾不乏幽默地提到从前听人说:中国人具有三种博士的资格:拿筷子博士、吹煤头纸博士、吃瓜子博士。吃瓜子的水平也各有不同。我的孩子不怎么会嗑瓜子,总是让我剥瓜子仁给他吃,实在少了很多乐趣。丰子恺的描述也极细致,让人读后莞尔,说的是如果用臼齿“咯嘣”一咬,若用力不得其法,两瓣瓜子壳和瓜仁叠在一起折断了,心里比较担忧,瓜子已纵断为两半,瓜子仁紧紧地装塞在两个半瓣的瓜子壳中,好像日本版的洋装书,套在很紧的厚纸壳中,不容易取出来。看来吃瓜子还伤脑筋,吃得不好“有伤于中国人的体面”。

对于我,最难嗑开的是瓜蒌子,来自于葫芦科物栝楼的果实。友人去天柱山,带回一袋野生的瓜蒌子,嗑的时候,很难将壳和瓜籽仁分开,用力不均,就会碎成极小的颗粒。栝楼在山林攀藤,开花结籽,成了精似的,每粒小而饱满,挑战我们的耐心。瓜蒌子写成“栝楼子”,被作为中药记录在药书里,百度得到的这个名字简直生分得很,像是先秦时代的隐者。李时珍对栝楼的描述尤其美:“其实圆长,青时如瓜,黄时如熟柿……内有扁子,大如丝瓜子,壳色褐、仁色绿,多脂,作青气。”野生的青气更让人向往,青气是蔬笋气,青气是书生气,青气是《诗经》里的国风中吟诵的气息,青气是植物在生长的过程中散发的纯朴气息,青气是节气运转到春天弥漫于天地间的昂扬之气,发自地表,盈满山林田园。炒熟的瓜子早没了青气,如同经过世事打磨的人,风尘仆仆满面烟火色了。如今为生计奔波,闲散地吃瓜子的时光是越发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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