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棵核桃树

袁星发表于2013年12月26日20:13:46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胡桃 核桃

妻子上夜班,我到科里加班,各忙各的。晚上八点多钟,妻子给我打电话,让我加完班回家里砸十多个核桃,第二天下夜班后给儿子磨核桃汁喝。

加班回家时已近夜里十点,简单洗刷后开始吃饭。由于疲惫、困乏,休息了不一会儿就睡觉了,当晚没能按妻子要求给儿子砸出核桃仁。

我家的干核桃,总共有十几斤,是亲戚和邻居们给的。我家没有大核桃树,有一棵小核桃树才刚挂果,一年摘不了几个。秋后,邻村的四姨家和村里的哥嫂、婶子、大娘家,有核桃树的,有的收了核桃,脱去青皮晒干,三十个二十个的,一斤二斤的,给父母送来。送核桃的理由基本一致:东西不多,给梓航吃的,别嫌少。

梓航是我儿子的名字,才两岁半。我们那儿的农村,乡亲们都不太会表达。送东西就是送东西,没啥花言巧语。我儿子出生不久,婶子大娘家有养草鸡的,串门时给 我家送几个草鸡蛋,三个五个、十个八个的都有。送鸡蛋的理由也大致一样:俺家母鸡不多,下蛋少,送两个来给她娘俩吃,别嫌少。

我老家那边,现在的经济条件并不差。村里都有卖商品和蔬菜的超市,买鱼肉鸡蛋,早就已经不需要出村了。几个十几个草鸡蛋,一斤二斤的干核桃,也算不得多么贵重。乡邻之间的这种往来,却十分频繁十分真诚。我之所以一直觉得,农村老家才更像家,或许就是与这种毫无遮掩的交往有关。

那次回老家,大娘家送来二十多个带青皮的鲜核桃,儿子哭闹着要吃。脱皮不方便,母亲就拿出几个已经晒干的核桃出来。我喂儿子吃了两个,不敢再让他多吃。儿子没吃够,见没人再给他砸核桃,自己吃力地提着小钉锤,趔趔趄趄走到一小堆核桃旁,一下一下用小钉锤的锤头去压核桃。

在农村老家那边,不管认识不认识,走到谁家的果园边,摘三五个苹果、桃子吃,就跟吃自家的一样,只要别太过分,一般没有人跑出来责怪。“好吃的东西,吃两个有啥?不好吃,让吃人家还不吃呢!”这是乡亲们普遍的观点。

父母的家院东面,有一片山楂园。我六七岁时,那儿还是奶奶家的一栋旧宅子。宅院门口,有一棵“Y”形向北斜上生长的老核桃树。核桃树底部靠近地面的地方,约一抱粗。从核桃结果到成熟,奶奶从早到晚在核桃树下喝茶,谁都甭想偷摘一个核桃。

在奶奶家后面的坝子上,是一处平坦的院落。这院落是我不远的一个大娘家的。她家的院落里,也栽有一棵大核桃树。每年都能结不少核桃。

那时村里核桃树多,可惜树上常有一种俗称“疤了夹子”的刺蛾幼虫,皮肤一旦碰触到牠们或牠们掉落的毛刺,就立即一阵阵针扎样刺疼,外加瘙痒。接着,被蜇刺的皮肤上就会鼓起一个一角硬币大小一两毫米厚的小疙瘩。

我们那时偷核桃,不是为了贪吃,而是为了好玩。拿起小石块,对准核桃树上的核桃远远扔上去,巧了就能 打中。捡起打中的核桃,跑到河沟边,找个有浅浅的流水通过的粗糙石头,把带皮的鲜核桃按在水中,在石头上一下一下来回磨,直到把青皮磨净才拿出来。磨核桃要在水里磨,这是小伙伴们积累的经验。最初偷来核桃,小伙伴们就用石头砸,砸烂鲜皮的时候,皮里的汁液有时会迸溅到眼中,非常难受。就算迸溅到衣服上,因为不易清洗,有时也会挨揍。后来学会用石头磨,这样还有一个害处,磨完一个核桃,两个手都被汁液染绿了,那汁液难褪色还烧手,非得等脱掉几层皮才能显出皮肤本色。

鲜核桃砸开后取仁,核桃仁外面有极薄的一层黄或褐色的膜,去掉那层薄膜,白色的果仁如温润白玉,香甜鲜美。带着那层薄膜吃,味道则有点儿苦涩。而如果采摘时间过早,白色的果仁还没成型,薄皮里面仅有一些汁水,就不能吃。即便成熟了,因为剥皮非常困难,又很费工夫,小伙伴们也大多不太愿意吃。

村里有个大爷,会做“核桃车子”。“核桃车子”不是车,而是一种用干核桃造成的小玩具。他把两个干核桃打孔后,中间用小细棍连接。上面的核桃只打一个孔固定,下面的核桃在相对两孔中间的侧面,再打一个小孔,取仁后用来拉出和缠入细线。将稍细于下面核桃孔的木棍,穿过两个相对的孔,再插入上面的核桃孔内。细线的一头,固定在下面那个核桃内的木棍上,另一头通过侧孔拉出。上面的核桃,也可用一根窄木条替换。制成后,拧动木棍,先把长约二三十厘米的细线缠到核桃内的木棍上,然后有规律地一拉一松,细线在旋转惯性的作用下,随着拉松反复在木棍上缠绕,上面的核桃就能持续地嘟嘟旋转。拥有一个这样的“核桃车子”,曾是我们一帮小伙伴很长时间的梦想。

妻子的重托,当晚没能完成。第二天一早,我就起床忙活。砸了十几个核桃,取出核桃仁,打扫干净现场,急忙朝单位赶。到了单位才想起,我提前排了歇班。

和妻子一起回到家,妻子挑选了些黄豆,把核桃仁一起放进豆浆机打磨熬煮。等熬好了我们把它装进保温桶送回农村老家。

儿子喜欢吃核桃仁,也喜欢喝核桃露。有一次回家,我打开一罐核桃露倒了半杯给他品尝,想看看他喜不喜欢喝。半杯核桃露很快下肚后,儿子拿着空杯子放到我跟前的桌子上。他看着我笑了笑说:“爸爸,我喝完了。”我答应道:“喝完了一边玩去吧。”儿子很有礼貌地朝我笑笑,再笑笑。见我没反应,就站在我前面开始背诵“经文”道:“XXXX午,汗XX禾X。XXXX餐,粒XXX苦。”不到三岁的孩子,咬字不清,我 愣是没听清楚他念叨的什么。儿子见我还没表态,接着又来了一遍。“锄XX当午,汗滴XX土。谁X盘中X,粒粒X辛苦。”第二遍,我终于弄明白了。我说你背 《锄禾》干吗?儿子听我问他,才笑嘻嘻说:“爸爸,我还想喝。”

母亲怕我没明白儿子的意思,忙补充说:“梓航不给你背诗了么,‘粒粒皆辛苦’,意思是那罐核桃露得喝干净。”若不是母亲及时提醒,我还真没想到儿子是这意思。以他现在的理解力,应该还不明白《锄禾》这首诗的意思,但母亲给他喂饭的时候,见他喝不干净不肯再喝时,常教他背诵这首诗。或许,他知道,背了这首诗,东西就得喝干净。

我当时就被儿子的笑脸和小心思打动了。马上倒上热水,把剩下那半罐核桃露倒进杯子里给他温上。我不愿意娇惯孩子,但也不想打击孩子。他努力争取的东西,又没绝对的危害因素,何必非得制止呢?

自制的黄豆核桃汁做成了,我叮嘱妻子再加点儿白糖或冰糖,改善一下略略存在的苦涩味儿。回到农村老家,保温桶里的黄豆核桃汁正适合喝。儿子坐在小板凳上美美地喝他的黄豆核桃汁时,我的思维再次回到小时候。

那时候,村里的核桃树比现在多。奶奶家、大娘家、婶子家,那几棵老核桃树的树干粗壮高大,枝繁叶茂,每年都结很多核桃。用这样的核桃自制出来的核桃汁,口感或许比不上超市里那些核桃露好,但却是最最纯正的“原汁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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