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葵花地
胡杨发表于2014年02月08日20:12:58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葵花 向日葵 胡杨 桂花女孩
如果没有意外,我可能会终老于那座春天的花园。我一直这么认为,从那座花园里走出来,是我一生的错误。其实人的生活,所有的意外都是这样发生的。自以为得意的逃脱,实际上就是一种惩罚,一种暴殄天物的式的惩罚。
那是20年前的一个春天,我从一片绿洲走向另一片绿洲,一辆毛驴车用了整整一个上午,把我送到了田野深处的小学校。这基本上就是一个师范生的归宿地。走进这座学校,我没有丝毫的怨言,甚至还有点兴奋:浓阴似盖的长廊,似乎要把人引向一个神秘之所在,而长廊的尽头也的确繁花似锦,粗壮的桃树、杏树、梨树,芬芳扑鼻,艳丽无比,世外的桃花源也不过如此。我常常说,这条长廊没有辜负走进它的任何人。
从那时起,我就成了这座小学校的老师,这座村庄唯一一名吃皇粮的公办老师。
校园的生活是在琅琅的读书声中悄悄流逝的,也是在桃花、杏花、梨花的盛开与飘零中度过的。想起那样的日子,春风吹拂,红的粉的白的花瓣落下来,正好落在某个句子上,使读书的时光恍若隔世,真正进入了文章的境界之中。尤其是黄昏,霞光描绘整个村庄的恬静,人在这样的氛围中,有唱歌的冲动,田野的深处,人的歌声,藏匿于植物中间,轻轻拨开任何一束或者一棵,它都会重新迸发出来,不过,那是天籁之音,早已修改了人的粗俗与野蛮。如果说人的一生总有一部分是光明的幸福的,人的一生只有一小部分是有效的,其他所有都是重复的,那么我的一生就应该从这里开始,而且是刚刚开始。
但我还是常常想起那一片葵花地。它是在那座春天的花园的背景上凸显的。记得那已是我在这所学校里教书的第二年,秋季开学,正逢教师节,村委会杀了一只羊,说是要慰问老师,其实酒钱占大头,我是学校挣钱最多的人,这钱理所应当我来出,即使这样,学校里的老师们都很感动,说多亏了我,学校才能过一个如此气派的教师节。就在那天,我真正认识了我同事——桂花老师。一开始,我真的不明白,一个北方女孩,为什么要以一种南方植物来命名呢?我暗自偷笑,她可能就根本不知道桂花是个啥模样。还真别说,桂花是那种既有内涵又漂亮的姑娘,比真正的桂花妩媚多了。
月光如水,喝高了酒之后,月光就如酒了。越是在那宁静的月色中深入,越是沉醉。我和桂花坐在地埂上,一大片的葵花地耸立为一道深厚的植物墙,人在其中,像是身处一个温馨的小天地,这样的环境,正是青年男女触景生情的绝佳之地。葵花沉默的花盘低垂着,桂花却毫不顾忌地讲起了自己:父亲从南方到新疆当兵,因为喜欢写诗而受到冲击,被遣送到这片绿洲种地。她自己也一直没有放弃学习,高中毕业后在村里当民办教师,一边教书,一边复习准备高考。
我相信人的爱慕之情是一刹那产生的,就像一见钟情。听着桂花的诉说,看着月光从葵花的花盘滑向她的脸庞,又一点点滑向她的嘴角……
对于桂花,从那个夜晚,我做过很多努力,但都以失败告终,这时候,我才明白,我要离开这里了。走出学校,走出这座村庄,是在一个冬天,天气寒冷,万物萧瑟,没有一个人送我,但我相信在不远处的角落,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后来,我才知道,桂花一直没有嫁人,村里的人都说,她心里藏着一个人。再后来,他们一家人去了南方。
就像一个诗人所写:“我有过一段乡村生活,它形成我性格中温柔的部分”。而那座学校,那座春天的花园,那片葵花地,像一瓶老酒,在我的心头越酿越醇,一旦打开回忆的闸门,一种芬芳,一种期待的眼神,就会让我陶醉。逝去的,永远不可能回来,但逝去的,却是一种珍藏,现在,在我看来,那座春天的花园,那片葵花地,不是爱情,也不是那个叫桂花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