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树 梧桐子

青桐，其实就是中国梧桐。青桐不同于法桐，树干青且直，霜蚀过的青桐，簌簌的树叶下面，掩着圆硬的梧桐子。轮廓毛边的青桐黄叶，再经过阳光的过滤，手捏即破。

古老的嘉木。《诗经》里，“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凤凰栖在青桐树上，痴情诗书少年站在树下抬头仰望。

丰子恺漫画“深秋佳兴打桐子”，一小男孩举着一根竹竿，打青桐树上的梧桐子，三个女孩，或蹲着寻觅桐子，或坐在旁边，其中大点的女孩仰头望树，小女孩低头看地，正所谓“童子打桐子，桐子不落，童子不乐。”

少年的青桐树，是站在一处老房子旁的。孩子想吃树上的梧桐子，就捡路边的小石子往树叶上扔，初冬的青桐树叶，干爽脆裂，小石子划破青桐树叶，悠悠而落，枯黄的叶子上缀着梧桐子，便装在兜里，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炒梧桐子。儿时将梧桐子倒入一口大铁锅里，放点细盐，哗哗地炒。炒熟的梧桐子，就可以捧在手心吃了，味道特别香。

梧桐子，才黄豆那么大。难怪清代陈淏子在《花镜》里说：“梧桐，又叫青桐。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四月开花嫩黄，小如枣花。五、六月结子，蒂长三寸许，五稜合成，子缀其上，多者五、六，少者二、三，大如黄豆”。一株青桐，在中国式的清风明月中沙沙摇曳。

梧桐子，现在的孩子很少吃过。青桐树的叶子像尖尖的船，船上坐着梧桐子。叶子船，从春天出发，到了深秋，船要靠岸，一阵风吹过，梧桐子从叶上纷纷而落。

我有好多年没有见到青桐树了，这个草木中的“土著”，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在一个本土树木日渐式微，被外来物种所取代的年代，满目映衬的是半途而来的陌生青绿，青桐倒成了植物中的隐士。某日，在老公园的小山坡上散步，意外邂逅两株青桐，它们藏身于杂树草木丛中，于幽静的角落，像遇见两句站立着的唐诗宋词。

在唐诗宋词中，青桐具有优美意象。李煜《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洒清秋。”那株青桐，站在寂寂的庭院，枝叶筛落一地斑驳光影。

温庭筠的“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这时候，青桐站在雨中，是湿漉漉的样子。

梧桐子，还是一味药。顺气和胃、健脾消食。梧桐子能治相思吗？尤其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恼人相思，一个人灵魂深处的寂寞。

空庭桐子落。可以想象，在深秋老房子里，梧桐子一粒一粒掉落在老黄枯叶上的细微声响。地上一定要有落叶，簌簌的落叶，没有叶子的地面，无法达到那份美妙而难以言传的声响效果，愈发映衬四周的幽静。

南宋词人吴文英，用《声声慢》的语调，讲述了在宏庵的家宴上，有个客人酒热耳酣，拿出一个银白色的筲箕（细篾编织的浅筐），出其不意地放在桌上，众人一看，原来都是些刚收来，剥得干干净净的新鲜梧桐子。这一粒粒圆滚滚的梧桐子，倒入盘中，明珠般乱迸，客人对大家说：“这是我的爱姬花了一夜时间亲手剥的，现在捧献出来，给诸位助兴。”此时的梧桐子，大致相当于现代人小酌时的花生米。当然，香脆的梧桐子，是美人剥的，十指纤纤，比花生米精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