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草

我家园子边上，早年有壁土墙。那土墙有一人高，二米长，二尺厚。起初顶上是光的，过了几年，突然就长了一株野草。野草长起来的时候，叶儿是青青的，个儿是矮矮的，当时看了，就觉它给土墙添了生趣。可是，那草儿一站稳了脚跟，稍稍大些了，又高些了，似乎就开始变了，变得顺风儿倒了，顺雨儿倒了。若风儿往南，它的腰就向南弯去，往北，它也往北；若雨儿下了三天，它就三天都把头儿点着。雨儿若是住了，天空又撒了阳光，它立即又还原成了昂然的那副做派，炫耀于墙头。

我常常在园里听虫子们唱歌，看蝴蝶们在叶上跳舞。有一天，草儿在墙上向我点头问好，我却不知它叫什么名字，便以微笑向它示了友好。回到屋里后便去问奶奶，奶奶说，它叫墙头草。我说这墙头草跟地上的草有什么特别吗？奶奶说，它没有什么特别，跟地上的草儿是一样的。我说地上的草都不弯腰，它怎么要弯腰呢？奶奶说，地上的草有骨气，不怕踩踏，墙头草也有不弯腰的，也有不怕踩的，只是你看到的这一株，有些异样罢了。

这天我又去了园里，见蝴蝶在墙脚翻飞，见蜻蜓在墙头歇息，而那株草儿立在墙上，便不时地向远处的蝴蝶示好，向墙外的蜻蜓点头，可蜻蜓和蝴蝶们来了，又全不与它亲近。我在园里就觉那草儿的可怜，便用石子去赶了蝴蝶，用竿子去追了蜻蜓，结果蝴蝶们都翻过了墙去，蜻蜓们则飞过了墙头。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不喜欢这株墙头草，为什么要予它以冷漠？

奶奶说，它原是棵有骨气的种子，只因落在了墙上。年幼时它不随风，也不随雨，只因后来长大了，世故些了，开始看到随风的好处了，随雨的好处了，对园里的草类也漠不关心了，对园里的植物也更加淡然了。所以蝴蝶们瞧不起它，蜻蜓们也瞧不起它，它只知道它开始做着一棵墙头草了，以为远处的蜻蜓要碍它的面子，墙外的蝴蝶要碍它的面子，殊不知自己根本就不具备做这棵墙头草的能力。所以来这园里的蜻蜓和蝴蝶，它们根本就没把它放在眼里！而它，仍在不停地向远方点头，不停地向墙外问好。天边有朵乌云，它则向乌云点头，墙外有只飞鸟，它又向飞鸟弯腰……

有一天，我再也看不下去，就去要求奶奶，我说，奶奶，你去把那棵墙头草拔了吧？它在这园里太自私了，就只顾着自己。奶奶说，自私是人的天性，过了不行，不及也不行。太过，便是那株墙头草，不及，则是园里的野草。你也不必担心没人去拔它，也不用你的手，也不用我的手。我说，那到底用谁的手呢？奶奶就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