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树成林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有几年了，每当这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季节，我就特别想念母亲。

母亲是一个老实、忠厚、勤劳、肯干的乡下妇女，从来也没听说她有过什么远大理想和政治抱负。她每天的工作就是为全家人的衣食住行奔忙。有时候还为父亲烫上一壶小酒，在父亲喝得脸红耳热之际，会给我们讲起一些好听的故事，让我们几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母亲虽然没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倒是给我们描绘了非常具体的前途，她希望我能成为一个画家，全村人过年都能贴上我画的年画；希望妹妹能成为一个白衣天使，村里人有病了到医院，她能够帮忙找到有名的专家；她希望大弟弟能成为火车司机，她要坐着儿子开着的火车回到外婆家去，风光风光。母亲最得意的事是做出一顿好饭菜，让全家人吃得高高兴兴。然后摸着小弟的头说：吃饱了吗？小弟拍着肚皮说：吃饱了。母亲说：吃饱了就出去玩吧。

就是这样一个母亲，无欲无求，可是有一年县里的妇联却给她送来一面三八红旗手的锦旗，说她是绿化英雄，还有记者拍了照片，做了跟踪报道。县里、村里的官员在我家的小院里一阵紧张忙碌。末了，县妇联的领导还拿出了一件花花绿绿的绸缎被面，说是对母亲的奖励。母亲哪里肯收，一再推脱，最后还是在乡妇联工作人员的劝说下，收下来。

母亲突然成了县妇联表彰的三八红旗手，在我们这个小村建国以来还是第一次，同时也让我们全家莫名其妙，尤其是父亲睁大惊奇的眼睛，觉得母亲一定是做了什么大事，不然不会惊动县上的领导。而我则想象母亲一定是捡了十万元钱交给了失主，弟弟则以为一定是母亲抓了小偷扭送到公安局去了。其实父亲和我们当时都忘了县妇联领导所说的一句话，那就是绿化英雄，也就是说母亲的三八红旗手是因为她在三年内植树超过了四万株。这是县广播站在报道中说的，母亲是栽过树，但是多少株不知道是谁统计出来的。

从现在的角度看，当年母亲的栽树也确是一件了不起的事。那时候我家的河西有一个林场的苗圃，苗圃里的主任是母亲的一个远房弟弟，我们都叫孙舅舅。有一次母亲到林场的一面山坡上去捡地瓜皮，这是一种地衣类的植物，可以做菜。村人都很爱吃这种东西。母亲路过苗圃，孙舅舅说，你去捡地瓜皮，顺便给我们栽树呗，也不用浇水，挖个坑，培上土就可以了。母亲觉得干点活无所谓，就从苗圃领了树苗，拿了工具到山上去栽树了。栽完树再捡些地瓜皮带回来，不过母亲这一栽树却干上了瘾，整个林场指定的荒山许多树都是母亲栽种的，树种有山杨，冷杉，白松，苗榆等等。母亲的这些劳动全是义务的，既没有索取报酬，也没有后来所谓的承包山林的红利。仅仅有一年苗圃的孙舅舅代表林场奖励了母亲五斤韭菜、十斤小葱，表彰了母亲的业绩。全家人很高兴，这些实物奖励我们家也吃不了，母亲分别送给了左邻右舍和乡里乡亲。母亲给我们讲起栽树时感觉是非常兴奋的。她说她看见那些前年栽的树领着去年栽的树，去年栽的树领着今年栽的树，像姐姐领着弟弟们一样，一茬一茬成长，多么好看啊，好像伺候小孩儿的感觉，有一年他们长成参天大树，我就老了，沉睡在他们中间，一定是一件美事。由此，我想起一句成语：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没有理想和报负的母亲也许就完成了这一个伟大的抱负，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的不普通之处吧。母亲的三八红旗手的材料是林业局上报的，所有的数据至今还保存在林业局的档案之中。

如今，母亲栽下的这些树早已成林，林场把这些树命名为母树林，为的是纪念母亲的功绩，而母亲就安息在这蓝天碧海之中。我们这几个并没有完全实现母亲希望的子女，每年三八节前后都要来到平凡的母亲墓前，献上一颗绿色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