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油菜花

春渐渐地深了。

走在河边，只见全都变了。冬天里荒芜的地里，慢慢地多了些鲜活的东西，让人的眼睛一亮。

真的，都不一样了。单是那河水吧，在阳光下河面也是闪光的，有着幸福的意味。黑的泥土，在春风的吹拂下，已由坚硬转为松软了。那蓬松的劲儿，仿佛有着许多疏松的小孔，是被在春天里苏醒的辛勤的蚯蚓们拱松的吧？芥菜、豌豆、油菜等各种植物都长得油绿的、茁壮的。花儿竞相开放。油菜花是最夺目的，灿烂的一大片一大片，很快活热烈，在一小片地里停着的一小束也是可爱的。豌豆花是漂亮的，有纯白的和彩色的两种，白的洁静，彩色的艳丽，形状犹如展翅的蝴蝶。尤其是彩色的那种，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花，它的前边是微微蔟拢的玫瑰色的几小片，如蝴蝶的前身，后背是两片淡红而绯薄的大翅瓣，整个儿停在叶上，如张开翅膀的小天使。只有芥菜，它没有开花，只是无辜地张着一张张斑驳的暗绿的老脸，但仍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一小块地里看到的景象，各种植物只有那么三两株，或是一小垄，掺杂在一起，像是在一张席子上站着似的，非常玲珑。这一小块地是在路边的，走来路过的人从这边走过，偶然间眼睛触及到这些，会突然觉得兴奋。

河的对面沿堤站着一排柳树，青翠的绿色罩着一株株树，映着明亮的阳光，在微微拂动的春风里摇摆着身姿。

哦，还有桃花呢。桃花也不需要一大片的吧，一两株随意的最好。你看，我在不远处的农家屋前看到了。它倚着老屋，旁枝逸出，在阳光下红着脸，仿佛为着自己的多情羞涩似的。

只有河对面的那几株很高大的树，仍然保持着那一副深沉的姿态。在冬天里，它并不掉叶，在春天里，它似乎也不发芽。像沉思的高僧般地淡定，仿佛超脱了世间的轮回。

可我，我是世俗的，我喜欢变化的东西，该落叶的时候落叶，该发芽的时候发芽，该幸福的时候幸福，该痛苦的时候痛苦。这时候，我只觉得那些豌豆们、油菜花们是幸福的。只有它们才会体会到春天的阳光是什么滋味。

我坐在河边的小木椅上，望着这澄黄的油菜花，发起神来。突然我觉得做一株油菜花也挺好的。它在这阳光里，自由坦荡地伸展着身子，是多么幸福啊！做这样一株植物有什么不好的呢？它不用做事，不用奔跑，不用忙碌。它的旁边还有美丽的同伴，那么美丽的豌豆花和桃花，天天陪伴着它，即使天天相对也看不厌的。嗯，偶尔还有在花间穿梭的体态轻盈的蝴蝶呢。它们时不时地过来问候一下，何谈寂寞？油菜花只开在三月的春风里，三月是多美的季节，风是柔和的，阳光是温暖的。在有着绒毛般暖融融的阳光里，所有的事物都想打瞌睡了。在这样的时刻，是不用做事的，只需静静地晒着阳光就好了。油菜花生来是为着享受的。它是天生的好命。

相比之下，树的命运可悲惨多了。我可不愿意做一株树。树的悲，在于它要承受季节的轮回。除了这春天，它们要经过夏天太阳的炙烤，冬天无情的风雪。当秋风像衙役般追赶犯人似地追着地上的落叶的时候，树也被这些狂风吓得瑟瑟发抖了，叶子掉得更多了。特别是冬天呢，雪来了的时候，多么冷啊，人们都躲进屋里去了，连候鸟也随着季节迁走了，只有它们，可怜的，挪不了步，只能留在原来的地方，承受不该承受的一切。

油菜花、阳光、桃花、流水。恹恹欲睡的沉思。这一时刻太美妙了。这时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不管是乞丐还是当官的，只要你能领会阳光的本意，你完全可以将这一小片短暂的光阴从阴沉的生活中独立出来，静静地享受的，每一个人都是幸福的。即使腿残的，何必在乎腿残本身呢？阳光照在每一个人身上不都一样温暖的吗？

哦，如果可以，我真甘愿只做一束油菜花，它的使命只是淡泊地享受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