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梧桐树下走过去
顾惟颖发表于2014年04月07日16:07:31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梧桐 顾惟颖 散文
最近,上海将武康路与余庆路设为“落叶景观路”,对路面上梧桐树落叶从原本的“随落随扫”,改为“只捡不扫”。这条消息让我有一点小小的感动,能从细节去实现一种温情与柔意,这算是上海人的一个优点。
谁能不爱上海的梧桐呢,它们是这座城市谦和的轮廓,也是上海风景里温暖的底色,因为马路两边静默又茂盛的梧桐,使得人们的视野里始终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壮丽。梧桐生来就是为了陪伴好看的西洋建筑,与幽静的小马路的,它们之间拥有同样的精神血统。你很难想象巨型怪兽一样层层叠压的高架下面,梧桐树会是什么样子。上海的老梧桐延绵了市中心几个街区,传递着这一片区域的小布尔乔亚味道,以及从昨天到今天的城市的记忆。
很多本地人都知道,上海梧桐最多的区域,就是过去的卢湾区、还有徐汇区老建筑集中的地段,有些人认为,梧桐就是种在法租界里的。上海的梧桐,确实是法国梧桐,学名悬铃木,叶面宽大,遮阴面积大,生长迅速,适应环境能力强,善于吸收有害气体、抵抗烟尘、隔离噪音。法国梧桐本身其貌不扬,单个一棵梧桐来看,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一长排看过去,树影婆娑地就很有味道了。据说上海历史上曾选择过24种树作为行道树,到最后,还是被低调又耐看的法国梧桐一统天下。从很多方面看,上海是高度城市化的地方,并不“偏爱”自然景观,却惟独看重这梧桐树。
一年四季里梧桐都是好看的,但很多人依然最爱秋天的梧桐树,认为秋叶纷纷的景观最诗意。深秋的梧桐有落叶,像浓浓的思绪铺上了街头,使得马路上任何一个位置取景,都似水彩画。在直挺又庄重的树干之上,那由草绿渐变来的赭红的树叶,在午后透着光,像轻盈颤晃的琉璃片缀挂在一起。一阵风吹过,它们“哗哗”地落向地面,毫无保留地表达着一年中迟暮的动静,发出很轻微的触碰大地的声响。穿着风衣的人俯首行走,从随风挪移的落叶上慢慢踩过去,发出“沙沙”的声音,间或又有落叶旋转着飘落到衣襟上,仿佛迟疑停顿了片刻,又朝地面凋零而去。如此的秋冬,好文艺。
很多年前,读过上海男作家程小莹的一篇散文,题目叫《梧桐树上落下的,也是一些纸片》。那篇文章好像是写巨鹿路作协的,具体内容我记不大清,倒是对这个标题念念不忘,实在太有意蕴。作者可能是说,那些梧桐树背后的房子,以及房子里的人,发生的故事,让梧桐落下的叶子,都仿佛带有一点人文色彩。我喜欢这样的一种想象。我们眼中所爱的梧桐与落叶,也已经不仅仅是一株植物,它们确实带上了无数人的记忆,哪怕仅仅是上学时和心爱的女生从家门口弄堂外那几棵树下走过,那些树与秋叶,也都已经成为一段青涩时光的见证了。当景物美得诗情画意时,是因为它们被赋予了人的情怀。
小时候去北京旅游,曾把香山的红叶带回上海,夹在书籍里当书签,还自制成贺年卡赠人。上海梧桐的落叶,是落在地上才美的,它们替人表达的,不是思念,而是一种周而复始的陪伴与怀念,就让它像我们心里最深切的情谊,放在那里,时过境迁,却无所惊动。
以前上海有位歌星叫张行,上世纪80年代曾经风靡一时,他最著名的一首歌叫《一条路》,歌里唱道:“走过春天,走过四季,走过我,走过你。”
我想,他所唱的那一条路上,肯定有梧桐,人们从落叶上走过去,也就这样走过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