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皮兰

老顾是我的老朋友,中学的校友,北大荒插队的插友。出国前,我把房子托付给了他。因为这一次走的时间长,让他帮我给屋子通通风、照料一下水电,别因为漏水淹了楼下的邻居。我家没有什么花花草草,只有一盆虎皮兰,因为总是忘记浇水,早已经干死了,被我扔在阳台的旮旯里,萎缩在那里,枯萎得如同一个干瘪的小老头。所以,没有侍弄花草的任务。我把房门的钥匙交给他,笑着对他这样说。

没过一个月,我从国外给老顾打电话,问候他也问问我家里的情况。他说都挺好的,你放心吧。我又问他,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吗?说来听听。其实,是为了解闷儿,打发在国外寂寞的时光。他说,前几天去你家的路上,走在院子里,听见有猫的叫声,挺凄惨的声音,便循声找去,在一家人家的半地下的院子里发现了一只小白猫,很显然,是不小心掉下去的。他说,那家人家跟你家一样,很久没人住,大门锁着,也没法进他家的院子里去救这只小白猫。我笑他,你可真够有闲心的,还想英雄救美一样救猫怎么着?他笑着说我,怎么也是一条小性命,这只小白猫要是就那么呆在那儿,那家人家跟你一样半年也不回来,那猫不饿死也得冻死呀。

我知道,老顾就是这样一个人。那天,光听他讲这件他英雄救猫的事情了。那院子离地面有两三米深,他得找一根竹竿或木板之类的东西顺下去,顺到半地下的院子里,那猫才可以顺着竹竿或木板爬上来。用了几乎半天的时间,他满院子找这东西。终于碰见了一个和他一样惺惺相惜的人,知道他是为了救猫,帮助他从附近工地上找来一块三米多长的木板。他把木板扛了回来,那木板一头宽一头窄,他想把宽的那头放进院子里会比较稳些,小白猫也容易往上爬。不成想木板宽的那一头沉、窄的那一头轻,还真不好放,不小心再把板子砸在小白猫身上,英雄救猫这出戏就演砸了。总之,放木板需要力气,也是需要拿捏的艺术活儿。

他津津有味地向我讲述:木板终于放了下去,小白猫终于顺着板子爬了上来,喵喵地冲他叫几声,跑走了。他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声从话筒里传过来,我能觉得出他那得意的样子。

我嘲笑他说,没想到,你还真够怜香惜玉的呢!年轻时对老婆怜香惜玉,现在人老了、退休了,这股子怜香惜玉的劲儿没处使了,便使在流浪猫身上了。他却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还是那句话,那也是一条性命,你没听见那叫声多惨呢!

又过了一个月,我给他打电话,彼此问候,然后问问北京和家里的情况。他说,我在你家阳台的角落里看见有一盆虎皮兰。我说,那盆虎皮兰早干死了,早该扔了。他说,前几次去你家,我就看见了虎皮兰,也以为死了,可前几天去,忽然发现它的叶子居然又有了点儿绿意,没准还能活过来呀。我笑他,你别逗了,都有小半年没给它浇水了,它还能活过来?他告诉我,你还别这么说,这植物的生命力有时候比人还要奇特,我就给它浇了浇水,昨天去,看它还真的还阳一样缓了过来。我索性把它抱回我家养养看,看它能不能起死回生。

我接着又笑他怜香惜玉,这次怜惜的主角从小白猫转移到了虎皮兰身上。不过,我说他,这回可没你英雄救猫那么简单,只要找个木板就大功告成,那猫毕竟是活着的,这一次,虎皮兰可是早就死了的呀。

以后,每次再打电话,虎皮兰成了重要的话题之一。没有想到,那盆虎皮兰在他的精心养护下,居然真的起死回生了。他告诉我,虎皮兰长出了好几片新的绿叶,那些叶子晚上拥抱一样聚拢在一起,白天花瓣绽放一样打开,已经虎虎有生气了。我对他说,你还真有本事!他说,不是我有本事,是虎皮兰生命力顽强。我说,要我看,还是怜香惜玉这股子劲儿厉害,它能让人动情,也能让虎皮兰起死回生。

半年后,我回国,老顾开车到机场接我。从接机大厅走到他的车前,他先打开后备箱,让我往里面看,说:看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了?我往里面看,那盆虎皮兰端坐在那里,绿叶葱茏而茂盛,一点儿也想象不出临走时那干瘪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