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槐花也别样红
高念章发表于2014年04月27日01:13:29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洋槐花 洋槐树 刺槐 散文美文
人工增雨后,天空无霾。路过那棵三年前浴火重生的小国槐,我停下匆匆的脚步,欣赏它吐绿的纤纤细枝,然后迎着朝阳,满怀喜悦,沿着坡道西侧,一溜小跑奔向工人医院,打算乘公交车去拜访家住锦绣花园的朋友。
刚走到平路,突然发现一对母子正在对面攀折花木,我这特别关注起点教育的老夫子,看一眼左后方无车,迅速跨过路面。那年轻漂亮的妈妈自知不妥,连忙解释:“儿子很喜欢,我就……”不过三岁的小不点很机灵地把手里的宝贝赶快扔到地上。我抬头细看,原来是一棵红花压枝的洋槐树。黑牡丹,先是听说,后来眼见,黑珍珠般的枸杞子见过,就连翅膀不对称的蝴蝶咱都见过,惟独这姹紫嫣红、一缕一缕宛如“花蔓宜阳春”的紫藤,闻所未闻。我心生怜爱,俯身捡起花枝,掰开孩子白嫩的小手让他拿住:“从小爱花,那是好孩子!如果大家都折,别人就看不到了。拿回家插到瓶子里,每天换水,过几天那些花骨朵就开了。只要以后改正,还是好孩子!”说话间,一个比我小的老头端着饭碗走来,发了一通爱花护草的高谈,被我视为“友军”。
我无暇阔论,继续赶路。我友是“海归”,欧洲各国留足迹,五洲风雷藏胸中。听说红花洋槐也感稀奇,要一睹为快。我答应花繁之日陪他观赏,他借机大秀渊博:洋槐祖籍北美,十六世纪初传入欧洲,又过了将近300年才来中国。Acacia成了国际词,只有国人套用“洋火”、“洋油”、“洋烟”格式,名之“洋槐”,又望“形”生义,取名“刺槐”。难怪我搜肠刮肚,竟找不到讴歌这舶来品的唐诗宋词。
我与洋槐感情笃深,倒不是因为它冰清玉洁,香气沁脾,招蜂引蝶,甚至“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意浪漫,而是因为它曾是穷人的救星。我那鲁南苏北穷乡僻壤之地,解放前一度兵荒马乱,非旱即涝,饿殍遍野。每年谷雨前后,青黄不接,国槐刚刚长叶,洋槐已是绿树挂雪,吃光榆钱的饥民奔向洋槐,或爬树折枝,或在地上用捆着镰刀的长干钩扯,然后扫尽地面雪片似的花瓣拿回家充饥。那吃法五花八门,那美味没齿不忘。一份俄语史料显示,列宁格勒在二战期间曾被德军围困882个昼夜,许多军民因食物配给日趋减少而饿死,却没伤害一草一木。
从那以后,我对所有被我吃过的树木背上了负罪感。进城脱贫之后,每逢这个季节经过摆摊的路段,我都拉着老伴迅速躲开,生怕馋虫蹿出,挡不住诱惑,购买洋槐花,助长毁绿歪风。
返家时,我远远发现那端饭碗的夫妇正在“收获”,枝、叶、花遍地狼藉,我简直愤怒地质问:“你早上不是说不能这样的吗?”人家黑脸一板:“这是我栽的,知道不?”他说得像打老婆一样理直气壮,我竟成了“第三者”。他接着振振有词:“我即便留着,也难防夜贼,去年有过教训。”在民以食为天的国度,吃是硬道理。我的“同盟”仅维系两个小时就被硬道理击得粉碎,这再次证明永恒的利益永远压倒暂时的友谊。呜呼哀哉!上坡时,我的双腿像灌铅一样沉重。走到小槐旁,我停下缓慢的脚步,摇摇头,叹口气,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