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石蒜花

俞琳玲发表于2014年06月14日18:08:09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石蒜花 彼岸花 俞琳玲 散文美文

自从母亲搬去了镇上,老家就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我出生、成长、度过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老屋也几易其主。也许因为失去才会更加深切地想念。除了老屋,还有水井、菜园、果树和宽大的院子,都给我留下美好的记忆。在院子的西侧,那有一棵柿子树,树下长着一丛石蒜花,那是我的最爱。

记得是在初夏的一天,无意中发现柿子树下面的地上,冒出了三两枝绿色的芽尖。出于好奇,年幼的我和姐姐就围着那几根嫩芽仔细研究,猜测这是什么东西?每天我们都要看上好几次,看它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地长高、长粗,其间不断地还有芽尖从地里钻出,总是有七八枝的样子。长到有两尺来高,顶上便有了动静,冒出了数个花苞。

那七八枝绿杆儿完全占据了我们的心,等待充满了焦急,也充满了快乐。终于有一天早上,长得最早最高的两枝同时开了花。一枝开了五朵,一枝开了六朵。那是一种娇嫩的红色,花瓣细长,姿态曼妙,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美丽。有花陪伴的日子是快乐的,而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前后不过一个月,那些花相继开放,相继凋谢。那原先饱满的、润泽的、鲜绿的花杆渐渐地枯黄、干瘪、委顿,最后委地成泥。

就像是老朋友的约会,从第一次看见那种神奇的花,后来每年它都如期而至,带给我和姐姐们整整一个月的快乐。我们盼望、等待,应着花开而喜,随着花谢而悲。这一生,也只有这一种花能够如此牵动我们的心。

后来我从书上查到它的名字叫石蒜,是多年生草本花卉。石蒜的花籽从生根到发芽往往要经过数年的孕育才能破土而出,然后再过三年方能开花。回想起小时候听母亲说过,父亲曾从外面带回过一包花籽,种在柿子树下,因为一直没有动静,也就忘记了。等到花开的时候,父亲去世已有几年了……在艰苦的岁月里仍然怀有梦想的父亲没有亲眼目睹花的绽放,但是,却让他的儿女们领略到了生活的美丽和芬芳,给了他们一份久久的期待和惊喜。这是父亲在困苦的岁月里能送给他的儿女们最好的礼物,而且是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父亲是一名医生,他病逝的时候,作为他最小的女儿,我只有三岁。如今,父亲去世有四十多年了,记忆中父亲的形象是极模糊的,我唯一记得的“画面”是在出诊的路上,父亲骑着自行车,我坐在车前的横杠上,将银色的车铃揿出一路欢声……

长大后读书、就业,离开故土。成家以后也就一年只回家一两次看望母亲、姐姐们。闲聊时,偶尔听大姐说起我年幼时的事,那时我一直由奶奶带在身边,父亲已经四十多了,每次出诊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走进奶奶的房间,抱起他最小的女儿亲吻爱抚一会儿。第一次听到父亲对我的爱,而我却从来不知晓,禁不住泪湿眼眶。

父亲早逝后,留下孤儿寡母艰辛度日,年少的我看到母亲终年累月为生计操劳奔波,看到哥哥姐姐们为了找一份工作愁上眉梢,心中忍不住对照片上的父亲心生怨恨,怨恨父亲的狠心,怨恨父亲的一去不回头……而等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成了一个母亲以后,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无知愚蠢。想象充满爱心的父亲在生命的终点、在即将离去的时刻,对妻子、对老母、对儿女内心该是何等的无奈与不舍啊,心疼……

人到中年的我理解了父亲,却永远没有机会对父亲说一说心里话。如今母亲也已经离开我们整整一年了,唯一的安慰是,父亲和母亲终于可以相聚了。

自从离开了老屋,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秋去春来,不知那石蒜花是否还在那里寂寞地开放?记忆是一座桥,连接起现实和过去两岸的风景。怀念父亲,怀念父亲的石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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