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的味道

李子的味道，不说也知道，要么酸，要么甜，要么涩。

小时家里李子多，所以长大后并不喜欢吃李子。直到有一天，本地文化部门，组织我们几个小说作家，去一个盛产李子的乡村采风，才发现李子除了酸、甜、涩之外，还有一种味道。

那天有点小雨，出发前，为了等领导前来讲话，我们整整待了一个多钟头。可是，领导没有来，只派了个科长来，他受领导委托，要讲几句。结果讲了半个钟头，一是强调作家深入农村生活，写新农村的重要性；二是全面看待大好形势，广大农村正在向富裕迈进；三是作家，要贴近生活，跟上时代，才能写出优秀作品。

这一讲，再上车，到了乡镇，已十一点半了，天还有小雨，缠缠绵绵的。雨中的山村，一片朦胧。

镇里派宣传委员对接，把我们安排在会议室，然后说，进村还有十五里路，可是村里的路太烂，雨后车子也不方便，为了让我们体验到新农村产业化发展，我们联系了李子村的村主任、支书、合作社的主任，及几户农民前来，饭后和我们座谈。

对于吃，大家不在意，真还想和农民座谈，真切地感悟新农村建设，听听他们的肺腑之言。

所以，饭拒绝了酒，吃得也极快，饭后到会议室，找到沙发小歇一会儿。下午两点半，一干人来了。

一位副镇长开场白后，李子村的村主任，就汇报起工作来。

讲了区位优势。

再讲这李子的品种，不是本地的土李子，而是引进的美洲新产品，每斤价格六元。可惜季节是十一月，既看不到李子花，更吃不到李子，只能凭空想象，好在作家们都有丰富的想象力，想得口中生津，心中流蜜。

最后村主任说，这些李子，不在本地销售，成熟后，百分之九十被运到上海和广州、北京、深圳。从那儿的商场卖出来，大约在四十块一公斤左右，也就是二十块一斤。

我伸出的舌头收不回来，我小时最好的李子能卖一角二一斤，一般是五分到一角一斤。这些年，街上的李子，也就一块或两块钱一斤。他们的新品种能防癌治癌，壮阳滋阴，补钙增寿？

村主任见我们一脸的狐疑，于是说：价格绝对不假。在本地，也是五块钱一斤。

就算是吧。

然后是李子合作社的主任发言，这是个外地人，一口浙江腔，听不太明白。据说，他把村里的李子树全流转了，实行嫁接，投资三百多万，而且因为是涉农项目，国家还有补助。

我问：农民能得多少钱呢？

这是我们这行人最关心的事。村支书回答：按原有李子树，一棵能得五十块钱；如果是流转了土地，一亩地能拿到一千斤苞谷的钱。

我心里“呵”了一下，农民并没有得到多少实惠。

我们要求去村里，再次被拒绝。领导说，怕我们出意外，我们是作家，万一出了事，他负不起责哟。

不一会儿，我们就上车打道回府。

他们介绍的李子什么味道，谁也不知道。只是组织我们下乡的部门，回来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的简报。本地日报，也发表了一则简讯。

我哭笑不得。

如果这样深入生活，估计一辈子也写不出新农村文学。柳青当年写《创业史》，在陕西的县里扎了三年。贾平凹写《商州》系列散文，背着包走了半年。

人们在埋怨文学远离现实的时候，作家们也被圈养了。不管愿不愿意，作家和火热的现实，越来越远。

后来我拒绝一切官方组织的采访和笔会，做一个自由的作家，不属于任何机构和组织，常常去农村一住几天上月，一篇篇关于农村的散文和小说，才发表在全国各地。

李子的味道提醒我：只有心和土地贴近，灵魂和土地接触，作品才会有生活况味，有生命，有力度，才能受到人民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