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的思想
徐惠林发表于2014年07月10日21:53:58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芦苇 徐惠林 散文美文
我不知这株芦苇是何时长出来的。它仿佛突然出现,在我傍晚一路走来的拐弯一瞥中。它一声不吭,像一棵惯常见到的黑郁的树,或一蓬畸长垄外的野草。
抑或,是我没有注意到它吧,如同我白日同样忙碌的身影与不定的眼神,没太注意一滴露水静泊于清脆的树叶,一只蝴蝶绕花舞蹈或蜜蜂在蕊上弹琴。它该是在河畔的一处肥沃淤泥之地,借每日的霞光和月辉,从根部向上射,一个毫米一个毫米,一寸又一寸,伸展出它对美好世界的热望。
这条河,多年来没有植物了。来来往往的运输船,日日夜夜,从最初的木舟到水泥船再到如今高头大马的铁驳,十次百次千次万次地从水上犁过。在它们的锋刃下,水中的鱼虾河蚌和两岸栖息植物,渐渐稀少枯萎。
这条河,得名苕溪。溯源而上,它历史的最初源头,已不知在何时。给它命名的,该是第一批前来河边捕鱼,或在其旁筑庐垦殖的原住民。那时,河的两岸为植物装点,猎猎声中,连绵的芦苇播释着无限生机。大自然在先民的勤劳、智慧中被妆扮。苕溪两岸,居住着越来越多的子民,然后是藤萝结果一般,从西天目之源一直延伸至太湖南岸,长出了一个又一个小镇。蓬勃芦苇,迎来了鱼米之香,稻茶芬芳,迎来了丝绸的温暖与华彩。
但这条河,在流入二十世纪末段之时,仿佛被抽了鞭子一样,开始了它水上部分的涡旋。在两岸芦苇的目睹下,它以温柔又巨大的臂力,将西天目山产下的工农业资源,一路向东,经太湖、长湖申线,运向靠近大海的上海。后来,它又开始贩卖西天目本身——挖山采矿。千吨万吨百万千万吨,长三角的大中城市,靠着它们而奠基、砌墙,靠着它们窑变的石灰、水泥,给穿衣、抹粉。只是,目睹了这往来船只浩荡队伍的芦苇,却一次次枯萎,它们越来越稀。
近两年,一场觉醒开始呼哨吹起。由是,春风又绿江南岸,苕溪的岸边,有了动静。造休闲带,植树,绿化……叫不出名的洋花,被空降兵一般,倏然铺降于市河的两岸。它们娇艳,夺目,喧闹,满足着已被声色改造了视觉和口味的市民之喜好。
野生芦苇,不服气似的,就在这一两年的治水改造中,突然就箭一般射出来了。事实上,大地从来就有一颗宽容之心。在人类的自以为是面前,它没有说话,只用自己的语言——鱼虾河蚌的消失、芦苇的枯萎来“言说”。但只要人类自我纠偏,它就会渐渐修复,像从未被伤害一样,以最大的顽强,朝着阳光的道路进发。
就像此刻,星空下,我在静默的行走中,发现这株偏桥墩一隅的芦苇,在静悄悄地生长。许是趋利避害的天性使然,它害怕被铁驳吞吐激荡的浊浪淹渍、吞没,而选择了低于生活平面的大桥之下生长,且只在黄昏近至暝色浸没之时,才偷偷让我发现。
帕斯卡尔说,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