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球

(一)

小时候喜欢许多种植物，只有仙人球不喜欢，主要是因为它的呆滞吧。

家里那时有过两个仙人球：一个是红的球，嫁接在三角柱上；一个是黄的球，也是嫁接在三角柱上。说仙人球呆滞，是因为你这个星期看这两个球是这样，下个星期看这两个球还是这样，可能下个月甚至明年也是这样（除非是冻坏了或者是感染了霉菌，突然一下变成了一包脓水）。也许长大了点，但因为在家里，你常看见它，所以觉不出它有什么变化；就像是家里的小孩子，你天天见他，所以觉不出他在日长夜大；只有几个月或者一年不见的亲戚，看见他才会惊呼“又长那么多”了。

(二)

后来舅公带我去见一位李姓的公公，说他只喜欢仙人球，不喜欢别的。

这位公公据说以前是位大资本家，当时是“文革”末期，还住在一幢带“花园”的洋房里。

我们到他家时，只见花园里晾着许多一截一截的三角柱，也就是给我家的那两个仙人球做砧木的那玩意儿。李公公说，要把它们的创口晾干了，才好扦插，不然容易腐烂。

接着，他又引我们去看他的仙人球。只见在一个一米多高、半米来宽、一米来长的玻璃柜子里，养了几十种奇形怪状各不相同的仙人球，许多还在开花，而且花色明艳，就像是夏日晚上的星星。

这种玻璃小温室现在当然不稀奇，但在当时，我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自己做了玻璃小温室来养仙人球，而且，也是第一次见到仙人球开花。

后来，舅公对我说，仙人球和仙人掌都会开花，只是开花的时间多数比较短促。花尽管有大有小，但都很艳丽甚至妖艳。

舅公是相信肥料的。“他们都说仙人球不用施肥的，”他说，“可是我给仙人球施了肥，它的花开得不但大，而且更鲜艳！”

（三）

三年前的秋天，我自己终于也想种一种仙人球。但我对不开花或开小花的仙人球不感兴趣，要种就要种开大花的。

于是就到网店上去看，找到一种叫“大豪丸”的，说是能开白色大花，还有照片，花确实不小。

买来后种下去，过了大半年，这球看上去基本没什么变化。但种仙人球的关键就是，你不要多去理它。你多去理它了，难免会觉得不耐烦，于是不是水浇多了，就是肥施多了，球就会烂。于是我就在盆土上撒几粒颗粒肥，想起来给它浇次水，它也不死。到了第二年的六月初，球体上突然长出个圆鼓鼓、毛茸茸的东西来，我想这就是花苞了。

这花苞长得很俏皮，浑身都是棕黑色的长毛，总让我联想起泰迪熊之类的绒毛玩具。

这圆鼓鼓的花苞长到一定程度，突然变长，虽然基部还是有不少长矛，顶端已经露出花瓣的白色，我想这就是要开花了吧。

晚上睡下睡到半夜，鼻尖忽然闻到一股清香，我就想，该是放在窗台上的大豪丸开花了吧。因为别的植物是白天吸入二氧化碳放出氧气，晚上吸入氧气放出二氧化碳，只有仙人球晚上仍是放出氧气，所以我把它放在卧室的窗台上了。

早上起来，果然在窗台上看到一朵洁白美丽的大花，像昙花而略小，清香也像昙花。因为有事要出门，我就拿起相机匆匆拍了两张，想着中午回来再找光线合适的地方，给它好好拍一拍。可是等我十二点多回到家来，发现花已经谢了。

说它呆滞，没想到仙人球也有行动极为迅速的时候。它的花从开到谢，集中发生在更为短促的时间段里，比别的植物更富戏剧性。打个文学上的比方，就像是新古典主义的戏剧。

今年，这棵“大豪丸”长得更大、更成熟了，先后长出了三个花苞，我也可以更从容地观赏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