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油茶香

油茶果是故乡这一季最生动的风景。门口的水泥地、张扬着丰收味道的晒场，乃至青石路面的逼仄弄堂，到处少不了她们的身影。几根细不过杯口的杉木一围，那一个个滚圆滚圆与橘子一般大小的油茶果便老老实实地被圈在中间，撑起了一道道秋晒的景致。

油茶果是油茶树的果实，果核即油茶树的种子，又称茶籽，可榨山茶油。度娘谆谆教诲，山茶油是我国特有的一种纯天然高级油料，素有“东方橄榄油”之称，对胎儿发育、高血压预防等十分有益。油茶树是徽州的主要经济作物之一，我一直没能觉察山茶油的金贵，直到后来有一次在超市邂逅了她们的身影。那会，她们被玻璃瓶、塑料壶约束着整齐地站列在货架上，写满疲惫又带着对都市喧嚣的惶恐，许是远离了生长的故土，早没了当初的那份金黄，唯有面前那标签上的数字区别着身边的同类，彰显着她们的尊贵身份。

茶籽的采摘是在霜降前后开始的，又以霜降之后为佳。早了，出油率不高、品质也不好；迟了，果实炸开，种子便落地了。从霜降到立冬之间的这段时日，山野间便会猛然漫出不少与油茶相关的风景。把布袋往扁担的一头一缠，背上篮子，扛着扁担，看着这样的物什，便知道这家人是要摘茶籽去了。不比普通的茶树只齐腰，油茶树属阔叶小乔木，一般都有5、6米，最矮的也高过人头。布袋和扁担自然留在树下，等身上的篮子装满了才下来倾倒一次。有经验的茶农会熟稔地一枝一桠按顺序光顾，如果凭兴趣乱摘一气，那是很难把一树收拾干净的。直到两只布袋都“吃饱”了，才会收工，竹扁担一头一袋，往肩头上一扛，也扛着一季的收获，颤颤悠悠地往家赶。夕阳会煽情地将归巢者的身影拉得如向晚的炊烟一样长，那影子便袅袅地飘扬在熟透了的田埂与山道上。

挑回家的油茶果大多会被平铺到宽敞的平地。等到在秋日的热情下，油茶果羞涩地张开嘴，甚至掉落果核时，一年的第一场霜雪也该到了，气温也下降了不少。冬夜，将收集起来的油茶果倒入大篾盘，一家人坐在火桶上，剥着未及褪落的外壳，或看电视、或话家常，那是一冬的温暖。剥下的果皮会被再次晒干，堆在一起烧成木炭，茶籽壳炭，那是一冬烘火最好的材料。剥下的茶籽，要趁着冬日的晴好天气晾晒一段时日，然后转运到附近的人工榨坊。木榨的撞锤如钟摆般来回晃动，记录着光阴，也酝酿着油香。离得远远，人们都能闻到油坊飘来的浓香。腊月的光景总是散漫，等到新鲜出榨的茶油返回家门时，离旧历新年也大抵不远了。年货中的好多菜都要提前准备，于是，山茶油便开始大显身手，炸煎炒焖总少不得她的身影。随着那金黄的茶油一股股倾入大锅，空气中仿佛氤氲着年味，鞭炮声也在耳畔弥漫开来。

茶油之香，源自夏热与冬寒的磨砺。与大多数植物不同，山茶树的花期与果期同时，都在每年十月下旬，只不过山茶花要多经历一冬一夏，直到第二年十月方能结果。十月，那正是山林最放荡的季节，红黄橙绿、层林尽染，也总有几株认错了时令的映山红，趁着小阳春的气候装扮得花枝招展。唯有山茶树选择一身素白，一棵棵冷冷地静伫在霜降之后的山野，远远望去分明是一川白雪。只不过，凌霜舞动的花果香还是出卖了她们的矜持，那些一年到头不知疲惫的蜜蜂们还是早早地寻了过来，为过冬的口粮在花间忙碌着。

在家乡，茶籽树算是野生，没有茶树那么娇气。几乎不用施肥，收成靠天，也有大小年之分，一般丰歉相替。当然，还是需要定时打理的，每年八月前后，那是一年最热的时节，人们会将山茶树林里的那些灌木、杂草悉数除去，将泥土翻个身子，以迎接夏日的暴晒，那些被翻离了生长土地的草木被晒干后便成了最好的肥料，为土地的主人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养料。而来年的清明前后，这些头年刚被翻过的茶籽地，也成了蕨类植物生长的沃土。到茶林里逛一圈，你准能满载而归。回来把蕨菜洗净，在滚热的茶油中一爆，自然鲜美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