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性与水养的绿萝

查干发表于2014年12月13日22:27:45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绿萝 水养 悟性 查干 散文美文

写这篇小文时,我是心怀歉意的。

盥洗室里有一罐绿萝,为水养。为的是装点环境,改善空气所用。算起来,该有三四年时间。三四年,对人生而言也不算短,何况对一种羸弱的花卉?

平日里,盥洗室是进进出出的场所。但除了洗漱,照镜,整整衣冠之外,很少去看绿萝一眼的。更没有把它放在心上,连给它见见阳光,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都忽略了。没有阳光和新鲜空气,不知它是怎么坚持到今天的?叶,依然绿,只是少了一些自然光泽。枝桠有点弯曲,可能是缺氧的缘故。

今天,天气酷热,盥洗室里甚是闷郁。打开水笼头,抹一把脸,感觉凉爽了许多。遽然,有一股草木的清香,扑与鼻孔,心一喜。抬头,见是那一罐绿萝,依然默默地呆在那里,似熟悉又陌生。它的这般无怨无悔的坚持,使我猛然清醒,继而羞愧难当。是,什么样的一种冷漠心态,遮蔽了我心灵的窗子,如此对待一个与我们同甘共苦的植物朋友。难道,我的良知如斯不堪推敲吗?

于是,我把它轻轻地拿了下来,将三片黄叶掐掉,用干净的湿布,把所有的叶片擦拭一遍,又用微型喷壶,喷洒清水。而后放于阳光不太强烈的地方,打开窗子,让清风微微吹拂它。叶片上留有晶莹的清水一粒,像一滴孤泪。我的心,沉了一下。

细想起来,人世间有多少美好事物,曾经被我们忽略?真是难以计数,这是人生的一大缺憾。凡美好事物,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它们不事张扬、煽情、炒作、不媚俗,不出售灵魂。又甘于寂寞,守身如玉。它们的存在,就是德泽的存在,不然世界会变得虚无一片,暗淡一片。

这一罐水养的绿萝,假若被置于阳台上,栽于新土里,一定长得又粗犷又精神,而且定有几米长了。如是,我不会视而不见了。让它在水罐里生存,也不要长势很旺,是我的设计和需要。它无言地服从于我,委屈地活着,净化着盥洗室里的空气。按理,更应得到格外的料理和呵护,然而,被我忽略了,它却依然如故,不改绿萝应有的本色。它,也是一种盆景式装点,美化着一处生活空间,一呆就是几个春秋。

它,当属于美好事物。被忽略,错不在它,而在于我。我千不该万不该,以位置决定它的处境,甚或命运。我喜爱一切的草木和花卉。家里长长的两个阳台上,养满了花草。我从不迷信奇花异木之类称谓,凡有绿叶者,我都视为上宾。什么国花市花,什么国色天香,都是人强加于植物身上的虚名。花木本身,是不会在意这些虚荣的。所谓“岁寒三友”之类,不过是文人墨客借以寄托感情的产物而已。

自从草木花卉被人类分为三六九等之后,命运就有些不同了。细细琢磨,大朵牡丹、芍药、春兰秋菊,与山野里生长的千百种各色小野花,又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呢?其实,哪一种花卉,原本都是野性的自然之物,无一例外。在当时所处的自然环境里,它们都是一方娇子,被阳光、空气、雨露所呵护。装点着自然之美,净化着大地与心灵。人,赋予它们太多的虚名与涵义。

那一年我在洛阳,去观赏名扬中外的“洛阳牡丹”,心有感动,但没有更多的想象和印记。因为,觉得她们被抬举得太过高超了,显得有些虚幻而不实在。这与牡丹无关,是我的偏见使然。

而在初秋的太行山脉,我看到金色的、小小的悬崖菊时,心,不啻有感动,更有所震撼了。她们爬满了悬崖峭壁,显得那样坚韧和果敢,紧紧贴于石壁,在迎风盛开,像一群金色的蝴蝶,合翅吸附在那里。她们的生命力如此顽强,如此生意盎然,不能不使我心生感佩。这种感动,其实只与自己的生活经验有关。

于是,我站在峭壁下,口占小诗一首:“太行有金菊,悬于峭壁间。根生无土处,何忍回首看。”我是有些担心她们的生存之境的,一旦有强势风雨来临,能否安然无恙?

不过,有一点值得思考。那就是,这些悬崖菊,假如不在悬崖上生长,而在公园里的平地上,我会不会如此精心地读她,并生异样的感动?“位置”,究竟是什么怪物,让人发生错觉或偏执,甚至让人糊涂一生?其实,世间万物都有自己所处的位置和运行轨道。高处和低处,只是视觉上的差别,而无生命意义上的差别。

这里的悬崖菊,和我盥洗室里水养的绿萝,生命意义是相等的。不相等的,是人的视觉和内心世界里的等级观念。善待万物,乃人生的必修课,也是自我完善的最好体现。生命的轮回,属于天律(自然规律),而非人的意志所能驾驭的。其间的生生灭灭,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并无特例。

我的绿萝,见了阳光与清风,倒是显得精神了许多。我暗自提醒自己,每日都要让她见得阳光和清净的空气,并友好的抚摸。不能让她再有丝毫的伤逝与失落感。而让我庆幸的是,自己竟有了一点悟性和自察精神。

“用惭愧心看自己,用感恩心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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