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令

洪放发表于2014年12月24日02:07:41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梧桐 青铜 散文美文 洪放

青桐立在月光里,那是一种美好的形象。在高岗上,它令人喜欢,让人怀想。在乡村的植物中,青桐是最与人心相通的,也最与质朴的黄土和素简的生活相通。

其实,青桐是乡村最为稀少的树之一。我看见的———也只是一棵青桐。

我很少看到乡村上有成群的青桐。大多是一棵,突兀地站在村头。最多的时候,也无非是两三棵而已。这种独立的树,或许正应该独立着。它在月光里,高大挺拔,莞尔修正。月光清亮,青桐清净,月光和青桐的身影交织着,就很能让人想起乡村那些一直留着的灵魂了。

———他们也大都在乡村的月光里立着,立着,瞩望着乡村。

我一直想:青桐是被露水浇灌的。它在春天长出宽大的叶片,露水在朝阳之中,从叶片的中间向边缘滑落。而到了秋天,它的叶子开始飘散,那些露水,从青桐的树尖,从青桐的皮肤上,一点点地渗透进去。设若没有露水,世上是难得有如此清洁的树的。它清洁得让人只可在月光里远远地看它,远远地,有如神明。

丰子恺先生为青桐也就是梧桐写过一篇耐读的文字,就叫《梧桐树》,感叹梧桐树叶子的一生,就是树本身的容颜。他借古人诗:“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来抒发情怀。他还画过一幅漫画《深秋佳兴打桐子》。看了总让我想起桐城的一首民谣: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乐。丰子恺先生是有禅意的人,他的文字有风骨,他笔下的风物也都附着氤氲的鲜活的灵魂气息。

确实,青桐是有灵的。早年乡村中,风水先生常常早起看青桐上的露水。露水尽了,或许便是某个人的尽头了。先生说:乡村里早年流传过一个习俗,孩子出生了,家人便栽一棵青桐。孩子的成长,便同青桐叶上的露水一样,为乡村所重视。也正因此,所有的乡村里的灵魂都聚集在这。青桐便是一种家园树,也是一种归宿树。

乡村所称“桐”的树有多种。世人常说的那种凤凰止于其上的,是中国梧桐,也就是青桐。青桐有花,所谓桐花。清代陈子《花镜》:“梧桐,又叫青桐。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四月开花嫩黄,小如枣花。五六月结子,蒂长三寸许,五合成,子缀其上,多者五六,少者二三,大如黄豆。”古往今来,不少人为青桐写过诗词。比如“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这是好诗。李商隐总让人动情。温庭筠“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李煜“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如此,青桐还寄托着相思与离愁了。

我向来喜欢武侠小说,“霍青桐”这名字真的好,有种遗世独立的美。我少年时期读《书剑恩仇录》,就喜欢这个驰骋在大漠里的女子。为她的惊世骇俗而震慑,也为她的深情大义而折服。她与陈家洛的缘分,恰如青桐与乡村的缘分。那是和着血的缘分,是含着泪的缘分,是相望却最终也只能相望的缘分。因之,我就想说青桐就是典型的乡村树,要么,在挺拔中撑出一伞青翠;要么,只向着月光独立着光净的树干。

乡村有另一种树,也叫桐树,但不是青桐。这是两个物种。其实叫“桐子树”,家乡的桐子树,多栽于坟头。我老祖宗的坟前便有三株。虬曲盘旋,每到春深,白中透红或稍稍泛黄色的桐花,艳丽繁复,云蒸霞蔚。秋天结实,可榨桐油。还有一种大多数人所知道的也称之为“梧桐”的,便是异域引进来的行道树法梧。本名叫悬铃木。这名字同样让人怀想,有极强的画面感,犹如它故乡法国的油画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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