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种树累死 也不叫沙漠欺负死

乌黑油亮的长辫子，艳得夺目的红上衣，豪迈洒脱的大嗓门，人未到声已至——殷玉珍从绿色深处走来，像一团燃烧的火。

盛夏时节，位于毛乌素沙地深处的井背塘满眼青翠，鸟语瓜香，完全颠覆了初来者对沙漠的想象。

29年前，她初嫁到这里时，面对寸草不生的黄沙，绝望得几次寻死。而今，6万亩绿树从她手底下冒起来，把沙漠变成了“塞上江南”。

一句承诺，埋下绿色的种子

“一诺千金”，殷玉珍的人生，是对这句话最好的注解。

1985年，蒙陕交界的内蒙古乌审旗河南乡尔林川村还是一片人迹罕至的黄沙。7岁起随叔叔定居于此的白万祥，几乎没见过树，庄稼更种不活，食物来源是草籽和老鼠肉。连房子都没有，所谓“家”是在地上挖的一个洞。白万祥觉得，“一辈子可能就这样了”。

铃儿叮当，殷玉珍的父亲赶着马匹经过。常年见不到人影的白万祥叔侄俩喜出望外，盛情留他喝水休息。热心的殷家老汉许下一个承诺——给白万祥找个媳妇。谁知，这条红线没有牵成，殷老汉非常羞愧：“说话不算话，还做啥人嘛！”于是，他把自己的女儿嫁了过去。

没有红嫁衣，没有彩礼，没跟未来的丈夫见过一面，19岁的殷玉珍就被抛到了沙窝窝里。“来了一看我就嚎，连着7天没吃饭。这地方咋活嘛？”至今她嗓音略带沙哑，都因为那时候哭太多了。她几次把腰带缠在脖子上寻死，人也瘦得只剩七八十斤。父亲来探望，嘴里不说，回去大病一场，不久带着对女儿的愧疚与世长辞。

殷玉珍最终在沙漠扎下根来，也是因为信守承诺：“我这人要强，最怕被说三道四，不能让人家笑话，说‘爹一走这女子就不跟人过了’。”

像跟谁赌气一样，她暗下决心，不仅要留下，还要过得好。

可沙漠里实在太寂寞了，最近的住户也离他们40里远。殷玉珍带着怨气不吭声，老实木讷的丈夫也不搭话。40天后，她偶然发现一个陌生人的脚印，兴奋地拿脸盆扣住，隔几天就去看看，跟脚印拉家常：“你是谁？为什么来这儿？跟我一样命苦吗……”

在娘家时，殷玉珍喜欢花花草草。在与世隔绝的沙海里，她试着种下了两棵杨树，“有点绿叶，好歹能做个伴啊”。

多年后那片闻名遐迩的“绿色王国”的版图，就从这里画起。

“宁肯种树累死，也不叫沙漠欺负死”

两棵树苗，殷玉珍像带孩子一样小心伺候着，一不注意就可能被风卷走。那时，毛乌素沙地每年要刮50多天不见天日的黄风。

第一棵嫩芽露头了，她惊讶地盯着看了又看，觉得生活一下子有了希望。“种活一棵，就能种活十棵、百棵、一万棵！”

如今，很多人向她这位蜚声国际的生态名人讨教种树的秘诀，她谈的都是如何挑选品种、把握时间之类，最要紧的一点却很少提起——她自己。“实际跟我的性格分不开。把青春撂到沙漠，奋斗半辈子，要是没有犟劲儿是干不成的。”她说。

起初，种树只是对她不幸婚姻的逃避。慢慢地，她越想越远：有了树，环境就会变好，庄稼能种活，肚子不会饿，日子好了就有能力栽更多树……一念起，谁也拉不住她了。

没钱买树苗，丈夫去外面帮人淘粪、盖房子、干农活，只换树苗不要工钱。

山穷水尽时，殷玉珍卖掉了家中仅有的财产——一只三条腿的母羊和刚产下的羊羔，换来200多棵树苗。“她这么折腾你也愿意啊？”记者问。

寡言的白万祥还没回答，正在隔壁间梳头的殷玉珍大声打趣：“不愿意连老婆都没了！”

白万祥无声地憨笑，半天才说出一句：“她种树是对的，过去我们没有这个意识。”

一趟趟担水种树，累得不行了，双手护住脸在沙里睡一会儿。中午沙子烫，走一会儿脚就烫出大泡。

最怕的是刮黄风，风沙最大的时候，面对面站着都看不清彼此的脸，在一道梁子上栽完树，却硬是辨不出家的方向。两人一前一后抬着根铁锹，一边走一边放开嗓子吼，家里的狗听见后一阵狂吠，他们才寻声摸到了家。

1987年3月，殷玉珍怀着8个月大的长子，挺着大肚子种树。“那苗苗多珍贵啊，错过季节就栽不活了。”突然，肚子一阵剧痛，殷玉珍倒在地上，孩子就降生在沙子上……

“现在的驴马牲口都没有吃过那样的苦。”她回忆时一脸的决绝，“宁肯种树累死，也不叫沙漠欺负死！”

“除了娶老婆，没有难倒我的事”

就因为结婚没穿上红嫁衣，殷玉珍最爱穿红衣裳。这么多年过去了，红衣裳换了好几茬，树木也在她手中从100亩扩展到1万亩，又到6万亩。

“原来想找只喜鹊，扬着头找得脖子疼，现在多得成灾，种了四五亩葵花都被吃空了。”殷玉珍似嗔似喜。

黄风已有十多年不曾刮起，紫下巴的、红脑门的、通身绿的，40多种鸟在头顶盘旋，狐狸、黄鼠狼等100多种动物出没林间……

殷玉珍喜欢下雨天，雨衣一披，揣上相机就出门了。看着苍翠欲滴，听着鸟鸣叽喳，这是她最满足的时刻。

日子像她当年梦想的那样慢慢好起来了。林里先是种上黄米、荞麦，后来有了玉米、土豆和西瓜，还建起了蔬菜大棚。牲口圈里牛羊成群。住房从最初半掩在沙里的地窨子，经三次升级换代，变成了今天的两层小别墅。

附近的人们原来冷眼旁观，后来看得心里越来越痒，也开始承包沙地造林了。

殷玉珍活出了滋味，活出了光彩。

她去欧洲考察，在法国看到一位72岁的老太太自驾，心里一直怵车的她回家就学上了。她不识字，看不懂说明书，但硬是摸索出修车的娴熟技巧。她还学会了拍照、摄像，为治沙造林留下许多珍贵的影像资料。她喜欢音乐，无师自通地弹起了电子琴……

“除了娶老婆，没有难倒我的事！”这位沙漠“女汉子”爽朗大笑。

记者离开时，殷玉珍正跟几个造林大户商量引进中药材种植的项目。渐行渐远，浓浓绿色映衬下那一抹大红的身影却依然醒目，恰如她热烈燃烧的人生梦想：“把沙漠变绿还不够，我要让绿树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