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琐记

那年夏天，我到豫东公干，忙活了一天，掌灯时分，到了“十三香”广告播得震天响的正阳。

晚餐在县城一小酒楼，吃了些豫东普通家常菜，主食是一碗黑乎乎像腌菜似的芝麻叶绿豆面条。我小心翼翼地尝了尝，没有什么特别感觉。我的家乡也盛产芝麻，但芝麻叶当菜吃于我还是头一次。

第二天回江城，在小区转悠，碰到物业的几个人讲话，好像河南口音。我凑上前去搭讪，真是巧，他们是正阳人。

我聊起昨晚在正阳吃芝麻叶的事，他们很高兴地说：咦，可美啦，正阳的芝麻叶可好吃了。他们不厌其烦地向我介绍芝麻叶的采摘方法和种种吃法。

每逢这个时节，正阳人都要摘下一把墨绿的芝麻嫩叶清洗干净，待绿豆面条快熟的时候放入锅内。一碗面条飘着几片绿色，清清爽爽，煞是诱人。他们还适时储存干芝麻叶，就像储存粮食一样金贵。芝麻叶含油成分多，生长到中期，他们就分批摘些不老不嫩的芝麻叶，用滚开水将生芝麻叶过一道，变成黑色，捞起来沥干水再晒干，收起来装进布袋，留着冬春季用水浸泡之后，捞起来下面条，或是炒熟下饭，很香很香呢。芝麻花也是夏季采收，晒干食用，有生发、消肿作用。当然采摘时会小心翼翼，害怕把芝麻绊倒了，谁都晓得芝麻更金贵、更有营养。

后来我又到了几个市县，也受到用芝麻叶招待的礼遇，吃过几次后，也慢慢适应了，觉得还真是别有风味。

在豫东食芝麻叶之后，芝麻总是像过电影似的在我的脑海中闪回，一朵朵芝麻花不停地飘逸悬浮在喧闹的城市 上空，少年敏捷的身影时常穿行在一片片的芝麻地。

话说种芝麻我是相当熟悉的，说它是我少年时代生命中的一部分不为过。

芝麻，属于一年生草本植物，是家乡的农业经济作物之一。它全身是宝，食用、医用、工业原料，用途极为广泛。

芝麻含油量极高，气味醇香袭人，亦可用作美食烹饪原料。

《神农本草经》记载，芝麻主治“伤中虚羸，补五内、益气力、长肌肉、填精益髓”。章甫《谢张倅惠茶》曰：“淮乡久住已成俗，客至亦复研芝麻。”芝麻含有大量的脂肪、蛋白质和丰富的维生素E，芝麻饼粕是很好的精饲料。

那时郭家岗芝麻种植就在我家祖屋东面的那畈地块。

种田人都知道，种旱地麻烦，尤以芝麻不好伺候，因此，更显其金贵和稀缺。乡民们对它喜爱有加，在短缺经济年代，用它将日子调理得有滋有味。

清晨，我穿越门口的垠坑，沿着乡间小路迈向芝麻地，湿润的泥土散发着淡淡的泥香。整齐的芝麻，在悄无声息中沉稳拔节，秆茎挺拔直立，叶子肥大厚实，饱满莹润，泛着清亮光泽。中午太阳高照，青绿的芝麻秆上，托着一串串雪白的芝麻花，沿着茎秆，在绿叶之间，自下往上次第开放，花形如同一只只小喇叭，花香馥郁，随风弥漫，半藏半露，显得幽静而又自然。

花儿引来的小蝴蝶、小蜜蜂，在花朵间起舞，于花瓣中驻留。下面的花朵凋谢了，上面的主茎又吐出了新的一圈花朵。周而复始，要重复六七次，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芝麻开花节节高”。一簇簇、一丛丛、一片片，在绿色的原野里盛开，让人们感受到漳东平原的勃勃生机。

九月，一路金黄的芝麻，像一座座“宝塔”暴晒在空旷的地头。金灿灿的芝麻颗颗饱含温情，粒粒饱满实诚。

收割芝麻很有讲究。由于芝麻蒴成熟时间不一样，收割时必须选择在其下部的芝麻蒴发黄、尚未炸开的时候进行。具体收割时辰要在早上，因为白天光照强烈，籽粒容易炸裂掉出。如果等到其上部的芝麻蒴成熟了再去收割，就已经来不及了，很多芝麻会从炸开的芝麻蒴里蹦出，掉在地里。这时，农人在割芝麻时会在身边铺上一张床单，每割两根芝麻，就要把芝麻棵倒过来，在床单上敲打几下，让已经成熟的芝麻籽落在床单上，避免掉到地里浪费。

来到田野，一眼望去，大地真像一张五彩毯子。我要收割的芝麻，枝干还是绿色的，但叶已经开始黄了，有的叶子已经掉落。

我走进芝麻地，几镰刀下去，才割破了一层皮。我继续割，一下两下，一根芝麻应声倒下了。哇，总算割下了一根。

这时，大人们看到我割得吃力，便指导我:“割芝麻要从底部向上斜割，这样芝麻秆就容易断。”我照着做，真的容易多了。我割了一阵以后，感到腰酸背痛，手掌心痛痛的，放下镰刀，摊开手掌一看，只见拿镰刀的手掌心红红的，再看看那只扶着芝麻秆的左手，中指已经有了一个红红的血泡。

割一阵后，我们便把收割的芝麻打成小捆，根部分开，尖部相靠，搭成一个个“人”字形，放在地里晾晒，数日后大部分蒴果开裂，待阳光强烈的时候，进行第一次脱粒。除去草绳，在地上铺上塑料布或油布，将两捆倒置相撞击，或用棍棒轻轻敲打。顿时，芝麻沙沙作响，籽粒纷纷落下，仿佛是一场秋雨在击打南瓜秧，让人浮想联翩。

花开无语，是成熟的蜕变；籽落有声，是昨日的承诺。

一株株小小的芝麻，有味道有温度也有故事，它感受四季轮回、人间冷暖，滋润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