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萋芽 满地爬

任崇喜发表于2015年03月12日23:31:33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刺儿菜 萋萋芽 散文美文 任崇喜

在我的想象中,能与萋萋一词连在一起的,必然是美好的。比如草木茂盛,“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比如云行弥漫,“萋萋巫峡云,楚客莫留恩”,“卷图烈日忽遮藏,天半萋萋野云起”;比如华丽,“袭春服之萋萋兮,接游车之辚辚”,“掩萋萋之众色,挺袅袅之修茎”……

然而,萋萋芽似乎与这些美好都无缘。在中原的野草中,它分布极广,是较为常见的一种野菜,“田野甚多,方药不复用,是贱之故”。安徽北部等地叫它萋萋芽。在开封农村,我经常听到的称呼就是萋萋芽,似乎与皖北没有多大关系。我曾想过“萋萋芽”是不是该写作“萋萋牙”,但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芽”远比“牙”字美好些。让这野菜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极不符合它的形象,虽有它也有刺的“棱角”。

刺儿菜

它的模样极其普通,别名极多,如小刺盖、刺菜、千针草、青青菜、刺角菜、木刺艾、刺刺芽、刺杀草、刺萝卜、牛戳刺、刺尖头草……因为它的叶片边缘上长有刺儿,人们叫它刺儿菜。叫它萋萋毛,是针对它的花而言的。它的头状花序,花苞上长着长长的丝,毛茸茸的,聚合成一个球儿。河南南部等地叫它踢踢芽,或许是谐音。有人称它为七七芽,即是从萋萋芽转过来。有人有些附会说“萋萋满别情”即是“七七芽很多”之意,倒有些令人发笑。河南省北部等地叫它刺牙菜,也有“山东俗名萋萋菜”的说法。让人感觉匪夷所思的,是小恶鸡婆这个名字。恶鸡婆指凶悍又无理取闹的女人,这个名字的由来,不知萋萋芽得罪了谁?

最初看到它的名字,是在明代周定王的《救荒本草》开篇。这位明太祖朱元璋第五子、明成祖朱棣的胞弟,居住在开封城的周王府,竟然称萋萋菜为“刺蓟菜”。让我感到诧异的是他的热情推介:“俗名青刺,蓟北人呼为千针草。出冀州,生平泽中,今处处有之。苗高尺余,叶似苦苣叶,茎叶俱有刺而叶不皱。叶中心出花头如红蓝花而青紫色。性凉无毒。”

蓟,应该是个地名。杜甫诗云“剑外忽传收蓟北”,大概指的是京冀一带。据说,周定王在撰《救荒本草》时态度极其认真,把所采集的野生植物先在园里进行种植,仔细观察,取得可靠资料后才动笔的。不知为何,他要采用遥远北方人的称呼。难道当时的开封,没有这种植物?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在古人的记载中,蓟这种菊科植物极其普通,大蓟,小蓟,水蓟,菜蓟,白毛蓟,斑鸠蓟,藏蓟,川蓟……队伍颇为壮观。

萋萋芽学名就叫小蓟。有人说,“萋字当为蓟字之转音”,真假与否,没有考证过。有小蓟自然有大蓟。陶弘景说,“大蓟是虎蓟,小蓟是猫蓟,叶并多刺”。将植物的名称以动物的大小来比拟,虽然不知是好玩儿还是好记,但却十分有趣。有人说:虎和猫同科,爪甲都是尖利的,正说明大蓟、小蓟的刺和虎猫的爪甲一样。这显得无趣而且无聊。倒不如它的另一个名字:枪刀菜。它叶子边缘长有细密的针刺,针刺长短不一,颇像长枪短刀。确切,形象,活泼,而且恰如其分,朗朗上口。

俗语“萋萋芽,满地爬”,证明了它的生命力之旺盛。它是中原卑微而又泼性的一种植物,随遇而安,田间地头,沟渠河畔,甚至农家院的猪圈鸡舍旁,都可见它的身影。萋萋芽是多年生草本,它的宿根在泥土深处等待了一个冬天,早已积蓄足够的力量。初春,北方的大地还一派苍黄。大地回春,几场春雨过后,这些露出头的嫩芽儿,叶子互生,一片又一片,清爽敞亮,绿意盎然。在春天灿烂阳光的照耀下,它们生机勃勃,挤挤压压的,手牵手,肩挨肩,像长了脚似的悄悄蔓延成片,不经意间成就一片大大的绿色。远远望去,如一团团的绿云,在田间氤氲浮动。

周定王说,萋萋芽“采嫩苗叶熟,水浸淘净,油盐调食,甚美”。不知他是否品尝过。在饥馑岁月里,萋萋芽曾滋养过无数穷苦百姓。“萋萋芽,满地爬,爬到谁家谁喝茶。”据说,萋萋芽富含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膳食纤维、钙、磷、铁、胡萝卜素、生物碱、多种维生素等营养元素,食用价值很高。萋萋芽的茎叶均可食用,可以做各种小菜。阳春三月的萋萋芽,叶子阔厚,壮硕肥大,肥嫩鲜美。这时的萋萋芽性情是温柔的,叶片边缘的针刺虽细密却柔软,一点也不扎手。春天里,萋萋菜长到两三寸高时,穷苦人家的孩子便提上小篮子,去挖些翠生生的萋萋芽。回到家后,经过母亲的巧手烹煮,这些带有浓郁田园气息的野物,便会摇身一变成为蒸菜馍、炖豆腐、豆沫或疙瘩汤,能省掉几天的口粮呢。

《本草纲目》载,小蓟根苗“味甘、性温、无毒”,具有“主养精保血”、“可退热补虚损”之功效。《食疗本草》也说,“小蓟根汁凉血止血作用较强”。过去,农人在地里干活或者拔草时,不小心蹭破手脚,便会信手扯几片新嫩的萋萋菜叶子,放在手中团弄一下,揉一揉,然后用力一攥挤出绿汁,敷在破损部位止血。据说,绿汁滴在伤口处,凉凉的,虽有些疼痛感,但很灵验,流血很快会止住,伤损处在几日后痊愈,而且绝对不会发炎。

“地贫人耍滑,光长萋萋芽。”萋萋芽是田间常见的杂草,有时数量多,危害较重。在一些地方,有在端午节撵萋萋芽的习俗。据老人讲,萋萋芽是黄花闺女变的,十分害羞。只要天不亮,男人手持大鞭赤身到地里撵,来年地里就不再生萋萋芽。这样的习俗,让人觉得很新奇也好笑。想来,这只是人们对根除萋萋芽的无奈而产生的幻想吧!

其实不用担心。夏秋季节,萋萋芽就要开花了。在圆润直立的萋萋芽绿茎上,紫红色的花蕊凸鼓出来,慢慢地展开,一蓬一蓬的。因此,人们给了它另外一个名字:野红花。

春意盎然里,我很想在爬满萋萋芽的田地里走走,以便离那些乡间野物近一些,更近一些,打捞中原乡土的旧尘往事……我知道,乡村郁葱的野草藏着美丽的乡愁,那是我们永远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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