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的枣树

陈均发表于2014年07月15日22:42:58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枣树 陈均 散文美文

小区里有一棵枣树,从来也不结果。

园丁老宋是河南人,在小区工作很多年了,当年我刚搬来的时候,老宋还算是小宋,这棵不结果的枣树就是老宋种上的,在一大片棕榈和蒲葵中间,显得格格不入,有时候就看到老宋摆弄枣树,和其他树一样,剪枝剪叶子,我一直很奇怪。

有一次,我在楼下散步,跟老宋聊天说到枣树的事情,他笑眯眯地说:“广州水土不一样,种了它好几年,我到底看看他结不结枣儿。”原来如此。我们就顺着枣树聊开了,老宋说,他老家村子里长的最多的就是枣树,村子四周都被枣树林包围着,所以,有人问他老家有什么特产,就说是红枣。

“中国好多地方都产枣,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们老家的枣是最好吃的。”老宋这么说。

我想起枣树被鲁迅先生写到一篇文章开头:“我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这种写法还引发了文学青年的争论。老宋跟我讲北方的春天,枣花盛开的季节。整个村子里一片甜香,枣树花很小,五角形,有柔和的花瓣边缘,花中间有一小汪的蜜,仔细看,用眼睛就能分辨出那蜜汁的质感,摘一朵枣花,放在牙缝和舌头尖上,轻轻地嚼碎了,舌尖能体味到一缕非常淡的甜。枣花一开,蜜蜂开始多起来,走在林子了,满耳朵都是蜜蜂的嗡嗡。很多是野蜂,也有人工放出来的。

老宋说:“养蜂的都是从南方来的,讲一口侉子话,我们那里管听不懂的话都叫侉子话。”

我小时候也见过来自南方的养蜂人,他们总会在枣花开时悄然出现在树林里,很独立,在树下搭一个窝棚,用防雨水的苫布,很矮,拖着家口,一列蜂箱子摆在地里,不知道他们怎么运过来的。养蜂人戴着白色的盔式帽,很像毛主席到重庆谈判戴的那种,又像越南士兵。我们那里的人不排外,对养蜂人持欢迎态度,有时候,有人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会把带的蔬菜拿一点给养蜂的,人家有时候也会送一小碗蜜给人。老宋表示:“枣花蜜特别香,书上有说到荔枝蜜、桂花蜜最好,我觉得没什么能比得过枣花蜜的。”

对于枣树的讨论,让我跟老宋拉近了距离。他陆续讲了一些自己在广州的生活,当园丁工资不高,但是可以养活自己,老婆也是到了广州才找到的,一直跟着他,不闹别扭,“虽然有很多不如意,但是想一想也蛮知足的。”他说,不过他又说:“广州好,就是没枣树,看到枣树就跟在老家一样了。”

老宋是老实人,又没什么文化,掏心窝跟我讲这些,都是真心话。我顿时明白了为何老宋要坚持不懈地种枣树。

有一天老宋按我的门铃,下楼之后,看到他正撅着嘴抽烟,旁边站着小区物业管理的主任,都认识。一聊天才知道,原来小区要搞什么改造,那边的树要推倒,那些成年的芒果树、棕榈、小叶榕树,都要砍了,那棵枣树也在其中,必须推掉。

原来是这件事情老宋很不开心,就喊我出来评评理。我们几个人站在那里,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看着老宋扯着脖子对物业主任嚷嚷:“树长那么大容易吗?说砍就砍了。”

在广州,我见过很多很多漂在这里的外乡人,广州让他们顽强生存下来。但是,故乡却一直储存在内心最隐秘的地方,或者寄托在某种事物上,老宋的枣树就是一种故乡的幻像,他可能无数次在照料枣树的同时,也穿越回了自己的青年时代,在家乡的某个场景里徜徉。中国的城镇化进程,让这个时代故乡沦丧,究竟有多少迷茫在其中,老宋的枣树也许就是一个例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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