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杉
王彬发表于2016年01月28日11:25:42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水杉
我年轻时到一家工厂做工人。当时这家工厂正在转产,为此而对原有的厂房进行改建。我那时刚进厂,被分到厂里的建筑队做架子工。架子工就是搭脚手架,准备修建的厂房有多高,脚手架就搭多高。架子工的材料只有两种,一种是杉篙,再一种是细钢筋——用钢筋把杉篙绑在一起,之后再用钎子把钢筋拧紧。每一根杉篙长三米多,十根杉篙连接起来就有三十米,至少是十层楼的高度了。至于杉篙属于什么树木,当时是想也没有想过的。
上世纪90年代我去四川峨眉旅游,休息的时候,身后是一座茂密的树林,黑压压的。用常见的文学家的表述是——“在里面可以看见星星”,在里面真的可以看到星星吗?我没有进入,也就没有这样的经验。在当时,我首先想到的是《水浒传》中两个坏公人准备杀害林冲,去沧州途中的那样一座“猛恶林子”“烟笼雾锁”,有多少好汉被扑杀在里面。在施公笔下,烟雾把树林笼罩起来,给人的感觉是否就是“黑压压”呢?我想,大概会吧!当然,树木的种类是不一样的。在《水浒传》的林冲眼中是松树;在峨眉这里,是柳杉,笔直而高耸的柳杉——我年轻时做架子工时的杉篙或者取材于它吧!
还是在四川峨眉,见到柳杉不久,我又见到了水杉。柳杉的叶子沉重、深绿,如同绿色的尼龙拉链,水杉则轻巧许多,仿佛翠绿的羽毛凌空招展。水杉与柳杉虽然属于同类树种,但二者的命运却迥然不同。有很长一段时间,植物学家认为,由于一万年以前新生代第四季冰川的作用,水杉从地球上消泯了。1941年日本植物学家三木茂在研究红杉化石时,发现了水杉化石。水杉与红杉的区别是,红杉的叶子是互生的,而水杉的叶子却是对生的。他判断这种被一般古植物学家认为是红杉的化石,其实是一种新的植物,应该列为一个新属,于是把它定名为“变形红杉”或“亚红杉”——也就是水杉。他却哪里料到,被其定名为“亚红杉”的树种,同样是在1941年,在四川万县的磨刀溪,被中国的植物学家发现了活体呢。从此,水杉还走出了国门,成为著名的绿化树种。
几年以后,在北京,我也见到了水杉。在我住处附近的绿地里,生长着三株水杉,两株靠得近些,另一株远些。开始的时候,三株水杉各自生长,各自展开秀丽的树冠。后来,距离近些的那两株水杉,相向的树枝减缓了生长速度,另一侧的树枝则依然自由生长。又过了一段时间,两株水杉的树冠连在一起,远远望去好像是一株大树。而另一株,树枝仿佛是用尺子精确测量过似的,围绕树干均匀有序地生长。北京有一句俗话,山好能容四面看。美丽的树,美丽的水杉也是这样吧。没过多少日子,这三株水杉的高度超过了其他树木,格外引人注目。峣峣者易折,很快我发现附近的雪松有一株被大风吹断了头,我开始担心这些水杉,但这几株水杉却依旧不停地向上奋斗。
秋天来了。秋风宛如清澈的溪水,水杉被一点一点浸透,从翠绿转化为砖红的颜色。不久砖红色也看不见了,树冠变得光秃秃的,周围的树木也变得光秃秃了。
到了冬天,水杉则呈现出另一种风度。静穆而高雅,尊贵而寂寞。没有了叶子,咖啡色的树冠变得透明清爽起来,仿佛镂花的金字塔。有一天,我路过一座水杉林,黄昏时候的太阳恰好位于树林背后,在落日的映照下,所有的水杉都放射出绯色的光芒。那光芒纤长又曼妙,努力而幸福着,使我不禁想起苏联诗人曼德尔施塔的一首诗,一首描述杨树的诗:
在淡蓝色的珐琅上
仿佛 四月里的思绪
白杨树枝升起
这里的水杉也是如此吧!在不知不觉间,“黄昏降临/花纹精致而细密”,“仿佛瓷盘上/刻意描绘的图案”。只是,在这里,在我的眼际,不是蓝色珐琅,而是金色珐琅——在金色的珐琅上,水杉将自己所有的美丽都刻画在冬季的天空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