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菜甘如饴

杨振雩发表于2016年05月27日19:48:11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荠菜 杨振雩

等到油菜花渐渐稀落时,便是荠菜开花的季节。荠菜,它的叶片打长出来,就紧紧地贴伏在地面,无怪乎又称“地菜”。

荠菜花可不会那么热烈奔放,它在田头地角悄然开放,不事张扬,你很容易忽略它的存在:细碎的,白色的,呈十字形的花朵,一簇簇,充满稚气地顶在头上。一路盛开之下,便留下对称的倒三角形的果实在身后,一副子孙满堂的样子。微风过处,这些扁扁的盛满种子的小匣子,就像是无数小桨,向上空奋力划去。

荠菜

关于荠菜,辛弃疾写出了最好的诗句:“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时节一到,这里那里,生不择地,俯拾皆是,没准它会主动看望你,至少会在记忆中蓦然出现,仿佛都能叫出你的小名来,所以,它或许就是故乡或童年派来的使者。

中医认为,荠菜甘温无毒,可和脾利水,止血明目。然而,荠菜从某种意义上说,还代表过去的时光,是抚慰乡愁的一剂良方。

小时候打猪草,地菜是最常挖的一种野菜。偶尔,母亲也会清炒一碗地菜,权当是改改口味,并不会执意要弄出什么花样来。既不会用它来包饺子,也不会用它来煮鸡蛋,那不过是一种奢望。

说实话,地菜既非文人所描绘的那般美味,他们不过是指东言西,以苦为乐;也不像城里人所夸张的那么好吃,他们不过寻求新鲜的刺激。如果稍不留意,还会吃出泥沙来。另外,它的汤汁多少有些涩口。

可是,留心过没有?你会从地菜的每一片叶子中吃出一根筋来,细细的,长长的,贯穿始终,吃起来有一定的韧劲,很有嚼头。它会在你的齿舌间稍作勾留,完成一个缠绕、但又不失之于束缚的有趣过程,正是这种类似于在指头上翻绳般的游戏,让我童年的舌尖留下了地菜的记忆。

如果吃鱼时不小心被刺卡了,大人就会夹上满满一筷子地菜,塞进你口中,催你赶快吞下。孩子眼泪还没干,那根鱼刺就会在地菜细密的包缠和有力的裹挟下消失无踪。就像后来每当我们在人世间受到伤害,故乡就会适时地来到心头,让伤口很快得到愈合一样。

今年清明,细雨霏霏,一家人来到父亲墓地,满眼嫩绿。油菜仅余两三朵黄花戴在枝头,剩下的全是青绿色的长长的菜籽夹子。芥菜的叶片十分坚挺,肥硕。

父亲离别三年了,连着几个清明我们都来植树,仿佛树木是一种最好的媒介,让我们更便于接近地下的父亲。有罗汉松、柏树、玉兰树、女贞,还有铁树和桂花树等等,七八个品种,郁郁葱葱,长势喜人。

四周还开满了白色的荠菜花,这是我们不曾栽种的,却喜得年年花期如约而来,与清风明月一道,同父亲相伴,难怪它又叫“护生草”。

我摘了一片荠菜叶做简单实验,以验证我的记忆——我将它从中扯断,果真,中间有一根比叶片颜色略淡的筋线,依然连接着两头的叶片,使其不能完全断裂开来。我抻了一抻,竟然有不小的弹力,似乎它试图将叶片重新弥合起来。

我在想,这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特性,恰好不过地表达了我们与故乡特别是与亲人的密切关系,当然,也更包括与生活在地下的亲人保持永久的追远关系。

母亲告诉我,相比于沙湖山,蓼南的地菜更多。蓼南是我老家,印象中地菜委实是要多一些,舍南舍北,田间地头,触目皆是。我想,父母一生漂泊他乡,一辈子都在不停地回望故乡,一定都会惦念蓼南的地菜。而我既惦念沙湖山的地菜,更惦念蓼南的地菜,因为那里是父母漂泊人生的出发之地。

《诗经·谷风》曰:“谁谓荼苦,其甘如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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