秫秸花开一丈红

张秀云发表于2015年05月26日23:31:58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蜀葵 秫秸 散文美文 张秀云

“秫秸”是淮北方言,指玉米秸或者高粱秆子,“秫秸花”是淮北人给蜀葵起的乳名,蜀葵茎秆如箭,一条条直直地向天空射去,高可三米,有秫秸的样子,可秫秸不好看,蜀葵大不同,碧绿的细秆被花朵围裹,裹得密密匝匝满眼繁华,粉紫红白,婷婷袅袅,把锄的人想不出“文君惭婉娩,神女让娉婷”之类的比喻,就用秫秸开花来形容它命名它了。以此推断,原产四川的蜀葵,“麻秆花”、“一丈红”那些小名,肯定也是劳动人民起的。

蜀葵虽美,它却像皖北的秫秸一样,太过寻常。春天里,它和野草一起,在荒地上,在猪圈旁,在坍塌的老墙中长出来,和茅草、臭麻、狼蒿长在一起,蓬勃葱绿,不分你我,可是,等春天一老,它的个头就蹿出来了,像鸡群里脖子伸得老长的白天鹅。待天再暖一些,野杏黄了脸,麦穗烫了金,石榴花张开绣口,它就要开花了,从离根不远的茎开起,芝麻花一样,拾级而上,一层高似一层,不久就通体皆花了。蜀葵花与木槿花相似,只是瓣更光滑些,花芯色深边缘色淡,如果是粉花,芯必是红的,如果是红花,芯必是紫的,如果是紫花,芯则近黑了,淡淡的细线从芯里辐射出来,这种变化,让单瓣的花朵也不显单调,如果是重瓣的,花瓣层层叠叠,就简直有牡丹的妖娆了。

蜀葵初开,乡间是没有几个人欣赏的,端午时节,忙于割麦种豆,都弓着腰脸朝黄土呢,这一点,蜀葵心里明白,所以它要把花期拉得很长,孟夏不行,仲夏总行吧?季夏总行吧?我的姿容,一定要让你看见。不知道哪一天,大雨绊住了脚,你坐在屋里,隔着檐下的雨帘,无意中一抬眼,就看见了一丛艳丽,梧桐似的叶子更加翠绿,红的紫的花朵经雨一洗,也更加的烂漫照眼。因为越往上叶子越嫩越小,上半截几乎只见花不见叶,青绿的杂草丛中,它们就是丈把高的一片红艳。

农人都知道,蜀葵和苘和麻一样,割下来沤在水里,是可以取皮做线的,搓绳子或者织布都行,但谁也没有这么做过。大概,那苘那麻,都是家里皮实的男孩子,要让他摔摔打打吃些苦头,而蜀葵是女娇娃,打扮得满身锦绣,格外惹父母怜爱恩宠。即使等到秋末,花尽了茎老了,真正成了干老的秫秸,农人把它割下,也是捆扎好单独放着,新年时点炮仗元宵时扎火把,它们耐烧又藏火。当茎秆成了节日里欢乐的灰烬,留在土里的根,却悄悄地积蓄着力量,春来还会发芽,夏来还开花。
儿时的故乡,没见谁刻意种过蜀葵,但夏天里到处都有它花开如锦的样子,我们与它的关系,也大抵如此了。而在旧时的风雅闲人眼里,它们就完全不同,不仅是吟诗的素材,还是造纸的原料,当然,只是造几张小花笺,多了就没意思了。五六月间,摘叶捣烂取汁,拖染挂干裁剪,做出的纸色泽碧绿,精美细致,估计还有蜀葵的青芬暗香,这种小笺就叫葵笺,用它写首小诗投个名刺,典型的原生态,很有文艺范儿。

林语堂特别欣赏的那个清朝女子关秋芙,有名的“蕉叶续诗”的女主人公,就很喜欢做这种小纸,“芙以金盆捣戎葵叶汁,杂于云母之粉,用纸拖染,其色蔚绿,虽澄心之制,无以过之。”她身后,她的先生蒋坦这样回忆。文中的戎葵即蜀葵,用来制纸,肯定需要很多叶子,这说明,秋芙一定种了非常多的秫秸花,想这个病子西施,花前流连采叶,叶片在她的纤手下变成碧绿的浆汁青绿的纸笺,这个过程多么怡然自得,与故乡农人的生活有天壤之别吧。谁说封建时代的女子尽是水深火热,像秋芙这样,弹琴作画,攒花簪鬓,续诗制纸,还时不时郊外驴行,较之今天打拼职场会赚钱会开车的女汉子,谁的幸福指数更高?

秋芙制纸时,还往葵叶汁里加了云母粉,带云母粉的葵笺,当如今天的云母宣一样,有零星的玻璃光泽吧。想那清香的绿笺上碎银闪烁,如白色的蜀葵花开,即使不着一字,也是文玩清供的好物件了。白色的蜀葵花也很美,青秆白花,素洁雅致,像一百多年前这个晶莹剔透的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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