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有暗香来

鄢俊发表于2014年03月16日00:42:44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梅花 梅树 为有暗香来 散文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幼时在乡下的学校读书,读到这首咏梅的诗句不觉耳目一新,又见课本插图,一树虬枝苍劲的老梅自墙角旁逸斜出,那时对一切懵懂无知,不知念书究竟为何的我突然茅塞顿开,仿佛在教室破损的墙角,果真见到了一株散发着奇香的梅树,那香味旷远、幽长,弥漫在寒风凛冽的冬日经久不散。整个幼年时代的记忆,从此被这一树清逸深深占据,并时时寄予希望,在现实中能找到一棵真正的梅树。

那时的乡村异常贫瘠,平原地带,以耕作为主,几乎是寸土寸金,梅树岂是寻常阡陌所能见到的,但自那日学了古诗,我对梅树的向往之情与日俱增。而一场乡村电影又使我对梅有了别样的情愫。电影中,千树万树梅花竞相怒放,名叫梅的女子神色凄凉,在梅园中奔走疾呼,最后竟是声嘶力竭般地号啕……是国破家亡,还是亲人离散,影片情节对于幼年的我而言复杂迷离、晦涩难懂,却唯独记住了与那份旖旎春日完全不符的凄惨画面,由此理解的“梅”,除了绝世的清俊飘逸,似乎就是悲和苦的化身。

八岁时,父母将我从乡下接到矿上读书,矿区方圆不过十里,群山环抱,犹如一座盆地,却自成天地。每每放学,我和要好的伙伴常去一片楼前的场地玩耍,那几栋楼一字排开,是单身工人的宿舍楼。我们喜欢偷看一楼有一户窗台上的花花草草。屋主是个面目清秀的年轻男子,有一次,他对我们颔首示意,我们便大着胆子走近细看,发现他正在窗前的一张书桌旁运笔挥毫,洁白的纸笺上晕染出点点嫣红。那男子凝神静气、旁若无人,换一枝饱蘸浓墨的大笔自下而上逆锋行走、挥洒自如,霎时,笔墨所到之处现出苍老遒劲的枝干,折枝穿插花朵之间,苔痕点点,疏密有致。这样的运筹帷幄,一气呵成,看得我们目瞪口呆。

“是桃花吗?”小君在一旁怯怯地问。“不,是梅花。”男子一边纠正,一边轻轻拎起宣纸的两角,将画幅竖给我们看。“好看,真好看!”小君连忙拍手称赞。我只默默点头,心里却钦佩万分。此后我们更频繁地靠近那栋楼,偶尔看见男子默默作画,样子总是温和可亲。但不久,那男子便没了踪影,童年时代也在恍惚中过去。

许多年后,随工作单位迁址,我由老矿区搬到了现在居住的新矿区。新矿区亦是弹丸之地,且同样密集着工厂、学校、医院、小超市以及破旧却烟火气息浓郁的住宅楼群。矿区东面的住宅区附近有一座桂花园,遍值桂树,唯独不见一株梅树。南面的矿务局大院内倒是植有两棵碗口粗的蜡梅,每到冬天,幽香扑鼻,行人纷至沓来,大约是攀折者甚众,那大院后来封了门,闲杂人等再也无法轻易踏足。

那时,学校将没有住房的老师们安置在郊外一栋废弃的教学楼居住,经过修缮,这栋闲置多年、破败不堪的“危楼”开始充满生机。同事老李夫妇住在顶楼,虽饱受上下攀爬、冬寒夏炙之苦,却独享一小片露天平台。老李是细心之人,闲时喜弄花草,几年后,那楼顶平台便郁郁葱葱,成了名符其实的花圃。这花圃植有各色花草,假山盆景,高矮错落,参差不齐,尤以一盆蜡梅为最佳。我在楼下望得眼热,便终于忍不住上楼一睹芳容。只见这腊梅约一尺高,植在一方浅浅的赭色陶盆内,精心捆扎的育苗方式,使得梅枝成“之”字形,虬曲盘旋,枝上绽放着朵朵馨黄的蜡梅。纵观这株蜡梅盆景,每个角度无疑都很美,可我却总觉得小小一方盆景桎梏了梅树本身的生长,盆景的制作确乎有些残忍。老李告诉我这株蜡梅是几年前整修学校花坛时扔掉的。“学校有蜡梅吗?”我疑惑地问。“当然有,后边红楼的西北角不就有两棵吗?”老李见我如此孤陋寡闻,颇为奇怪。

闻听此言,我突然感觉数年来当真是光阴虚度,曾经让我无限向往的梅树原来就在自己生活的近处,可我却一直浑然不觉,是视觉的模糊,还是嗅觉的迟钝?心底发出一个声音,不断追问自己,是流水般的日子荡涤了你曾经对生活的憧憬,还是你对人或物的欢喜,根本就是叶公好龙,流于表象?回首往事,历历在目,那“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的诗句,那梅园中疾呼奔走的女子,那老矿区里温和可亲的男子,那红梅绽放的写意画……所有所有的一切,像电影画面在脑海里不断回放。可我知道,纵使岁月流转,时光轮回,一切过去的,注定无迹可循。

我带着无限愧疚和虔诚的心意,终于见到了校园里的梅树。它们矗立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却长得高大茁壮,枝繁叶茂。此时花期已过,繁枝密叶间挂满了累累的果实。我从树上轻轻地摘下几个,暗褐色、纺锤形的果实似碧根果般大小,剥开果荚,里面躺着四、五枚黑豆一样的种子。我按照老李交代的方法,把它们播撒在地里,我期待着早日闻到那沁人心脾的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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