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豆
晓杰发表于2015年07月03日00:43:05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大豆 散文美文 晓杰
薄暮中,有青青的、清清的气息。铁桥下,长了许多无人搭理的草——我原以为就是草吧,但是提着鼻子仔细分辨,那气味又并不仅仅是草的。
一位老奶奶坐在桥旁,就在引桥的下面,就在那一摊“草”的前面。她并不是没事儿干坐着,而是手握一把绿色植物,不停地摔打。
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会去离家不远的湿地公园转一转。所以,它周围的每一微小变化我都不会错过。
我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扭头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呀?
——豆子。
噢,这就是我小时候见过的豆子吗?它们是滚圆的,滴溜溜的圆,像植物的眼睛。如果植物也有眼睛的话,听到了什么好奇的事,会忍不住天真和烂漫,“后来呢后来呢”追问个不停。又像农人的汗珠儿,有光,有亮,汗水洗过一样。它们摔在地里并没有碎,而是像水银一样滚来滚去。它们深知大地的体温,它们是最知冷知热的孩子,最懂得“付出”与“收获”之间需要怎样的温度去换算。
对呀,豆子是最经摔打的植物。像最皮实的庄户人,却献出最多。
豆子全身都是宝,不论是大豆本身,还是豆制品、豆秸,都能派上用场。
我爱豆浆。它是家常的,与牛奶的奢侈、果汁的浪费相比,它是暖胃舒心的,就像小时候的伙伴一样亲近。我们互相了解,互相体恤,知根知底,坦诚相对,谁也不藏着掖着。它无半点害我之心,我也不必有几分防它之意。
小时候,妈妈工作的被服厂对着隔街的豆腐坊。那条小街多么窄啊,即使在我小小的眼中它也是窄的,所以,豆腐脑的香味毫不费劲儿地就传到我的鼻子里,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每天午饭,那香味就会更浓一些。
可是,每天那个时候,妈妈都要从小山一般的衣领、衣袖中直起疲累的腰身(因为是流水作业,稍有停顿就会积压下许多,所以,我记得的妈妈永远埋在那堆乱布的后面),先去托儿所喂饱我一岁的弟弟,再把我拉到身边,打开与铝皮饭盒一样大小的一坨高粱米乱粥——它们硬得像方方正正的一块红砖,可那就是我们的午饭,只不过再加上三、五条咸萝卜。我不说话,也不想吃那“红砖”,大不了只是无声地掉眼泪。七分钱一碗豆腐脑啊——只要七分钱,就能满足我的愿望。可是,妈妈一个月的工钱才有几个七分钱呢?
现在不同了!而山珍海味过后,依然还是忘不掉清清爽爽的豆腐。
差不多每天早上,也有可能是傍晚,我都会隆重地去菜市场买回一块豆腐,软颤颤,白嫩嫩,清香四溢。也总是在那一家,不换地方。我们嘴上寒暄着,并不看豆腐摊,“今天天气好呀”、“今天卖得不错啊”。说着家常,就完成了一元五角钱与豆腐之间的转换,好像我们是特意来会面的,买豆腐却在其次。
有时,也会泡上一小碗大豆,看它们一夜之间就喝饱了水,闪亮亮,水莹莹,饱满而喜兴。它们美好的形象,像刚刚到来的清新黎明,令我欣欣然,凭空对这个尘世生出无限的感恩与热爱。
爸爸是爷爷的长子,上高中时,爸爸每月要步行80里回家一次。如果说对一贫如洗的乡下农舍还有依恋是因为亲情和乡土,那么,回程时,书包里一罐头瓶的肉皮黄豆酱,就是他接下来一个月对家的念想。说起来那肉皮只是徒有虚名,要小心地翻找上多久才能遇到一块呢?也许吃上几顿饭也“遇”不上一星半点。但数着一颗颗豆子、满齿盈香的滋味,到现在为止,爸爸还念念不忘。
冥冥之中,我又回到了童年时光。小伙伴们围坐在夜色中的沙滩上,篝火燃起来了,欢声笑语传出来了,噼叭作响的声响中,你仔细听,就会听到豆荚炸裂的声音,不久,就能闻到豆子的清香。渐渐地,四周安静下来,有人在轻声地谈论着久远的往事,有人在不时地轻声追问,有人双手托着腮像在静静地倾听,静静地遐想……通红的柴火的暗影在每个人的脸上不停地跳跃着,跳跃着。仿佛,那一刻,就是我们永世的珍藏;那一刻,就是我们永远的怀想;那一刻,就是我们永久的渴望……
一轮明月披着洁白的柔纱,冉冉升至中天,有淡淡的青灰在月轮的桂树间,飘移着,飘移着,终于去了不可知的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