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种了一棵樱桃树
赵范奇发表于2015年07月18日01:03:06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樱桃树 散文美文 赵范奇
我家后园有一篷竹,是精竹。
春来了,有竹笋冒起来,毛茸茸的尖上挂着细密密的露珠,倒也叫人生出些儿希望。春天里,客人多,母亲要炒腊肉待客,又不得别的伴菜,就去扳下竹笋,去了嫩壳,用开水煮过之后,与腊肉一块炒给客人下酒。这样的,精竹篷延不开来,永远地缩在园子的一角。
母亲说:“儿哟,后园好空的,种几棵树吧!”
“嗯啦!种什么树呢?”我一时想不出该种什么树来。
“种果树吧!像外婆家的那种。”外婆家有两棵古老的梨树,是海子梨树,嚼起海子梨来似觉没一点梨碴。
“种樱桃树吧!”我倏地想了起来,“听说海子梨被杂花飞过,是容易变味的;樱桃呢,不会受别的果树飞花的影响,要是樱桃熟了,吃起来又解渴又醒瞌睡。再说,‘桃三杏四核十年’,樱桃树结果也要早些的。”母亲自然随了我的意。
樱桃树的种类我大体是分得清的。我终于找到了一棵。不知为什么,凭了感觉,我断定它就是那种结大颗樱桃的樱桃树。我把它刨了起来,连了挂在根部的泥土一起捧回家中,种在后园里。
把樱桃树种下之后,我才觉得它实在太小了,就算它成活了,可三年能不能开花,开花后又能不能挂果呢?但不论怎么,这樱桃树是我平生第一次种下的第一棵果树,我一定要让她长高、开花、结果。后来的每天早上,我必到后园去看了看才放心去上学。不久遇了一次倒春寒,我竟想出个绝招,用一扇竹笆挡了北面,又立了架子,在树顶上端盖了草帘。后来天气渐渐地转暖,又愈来愈热了,中午时见那叶片耷了些,我的心又无由地疼起来,焦急地问母亲,太阳会不会把它晒蔫了去。母亲说,你一个儿子娃娃家,心肠软得像小姑娘一样哩!
不知是因为它在野外生长的时间长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种下的樱桃树当年竟然开花了。樱桃花几乎与树叶同时长出,白净净的一种,叫人好生心怡啊!可这棵樱桃树只长出一束小花,我数过的,只有六朵。照理说,这一年的花断断地是不会结果的,它是给主人做出的一种姿态:等着吧!我会结果的,我往后会结许多硕大的果实的。到得叶片长大了,花蔫了,蒂也会落下,第二年,或是第三年,树枝才会紧紧地把花留住,才会从叶片下面伸出一束束小小的青果,变大,变亮,变得晶莹。
而我的这棵小小的樱桃树呢,到得花儿蔫下之后,竟生出六颗小小的青果。青果被细长果把相连着,躲在一片叶子之下,过了一些日子,竟也慢慢地长大起来。这时候的我直仿佛成就了一份伟大的事业,见天我必去亲看三、四次,去看时又怕被别人发现,让它受毁,只好见四下无人,才走近去——小小的樱桃树似长了一尺来高,嫩嫩的杆,浅绿的叶,好喜人的。是因为我的辛勤给了小树长大的动力?还是小树的成长给了我无尽的欣喜?天哪!我说不清。
乡村里的风风雨雨常有。雨夜过后,樱桃是否依旧?在一个浓睡之后的清晨,我花着脸又走进后园,好端端的六颗青果却只余两颗了,其余四颗已伴在泥地里,模样是好生的惨不忍睹哦!
我抬头向天,乞求老天不要再伤害这两颗青色的小果啊!
是庄稼人打田插秧的时候,树上的那两颗樱桃渐渐地变大了,变硬了,变胀了,它先是透出满身的晶莹透亮,过得几日,便变得嫩黄、肉红起来。我的心跳得厉害,成日里提心吊胆,生怕别的娃娃知得,什么时候趁我不在家摘去吃了。
“做什么哟!两颗樱桃,看你做神弄鬼的,谁能晓得呢?”母亲在一天黄昏喂猪时这样对我说。原来,母亲是知道了,我还在那里守什么秘密呢?
叶片终于盖不住它的诱人的肉红了。在大人们下田做活路的一个下午,我像完成一件庄严的使命那样,小心小意地将两颗樱桃摘了下来,捧在自己的手中。
樱桃如指头大小,有一层薄薄透亮的皮,可以看到它细嫩的肉和浅色的核,不说吃下,看一看就会冒出许多的口水来。
可我毕竟年纪还小,心里还是馋得不行,便先含了一颗,倏地,我的嘴不敢动了。小小圆圆的樱桃被我含着,我不让它在嘴里滚动、磨擦,怕它像糖一样生生地化了,却在心里想着樱桃在嘴里醉人的滋味,好久,意识到它不是糖,便用嘴轻轻地吮吸,吮吸,把它在口腔里打了许多个转。不小心,牙齿将那一层薄薄的皮括破了,一股微酸且甘甜的汁水漫了出来,渗到口腔的每一个角落。我不禁为之一振,那果汁仿佛调动了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好爽口、好心悦哦!
我捧着第二颗也是最后一颗樱桃,非常想再试一试,可我最后还是留了下来——我要留给母亲。樱桃树可是母亲叫我种下的啊!
母亲当然没有吃,她只看了看,又将那颗樱桃还给了我。我好兴奋的,慌忙中我竟将樱桃籽一齐吞下去了。母亲吓我说:“把籽吞了去,第二年会从你头上长出樱桃树来的哩!”那时我已经是小学高年级的学生了,当然不会相信,可还是为囫囵吞下那颗樱桃而担心了许久。
人心里原有许多的怪异,或者,因那樱桃是自己种下的樱桃树结下的,又或者,是因了只有两颗而显得何等金贵的缘故,我敢说,我平生只吃过那么两颗让人永世不忘的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