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榈花满院
吕映珍发表于2017年02月28日20:25:57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棕榈
夜间10点准时读诗。“碧玉轮张万叶阴,一皮一节笋抽金。胚成黄穗如鱼子,朵作珠花出树心。蜜渍可驰千里远,种收不待早春深。蜀人事佛营精馔,遗得坡仙食木吟。”宋朝董嗣杲的一首《棕榈花》让我浮想联翩,长在童年故事里的两棵棕榈树在我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记忆的底片上,似有幅图画。
那是个柴门小院,乌瓦白墙。透过院墙和院门的缝隙,清晰可见院中栽种的瓜果菜蔬、欢蹦乱跳的鸟雀鸡猫、墙上挂着的农具、墙角立着的磨盘、一串串金灿灿的玉米和红艳艳的辣椒,还有那两棵棕榈树,挺拔有气势,就像戏台上背插战旗的武将。
要说棕榈全身都是宝,真不算夸张。
一棵棕榈树,我们全家老少各取所需。
爷爷负责剥棕皮。爷爷有一柄长长的弯刀,专门用来剥棕皮。棕皮像笋壳一样,紧紧裹着树干。他两手紧握弯刀,在棕皮基部选好位置,刀刃紧紧抵着树干切入进去,然后绕着树干环切一圈,轻轻一揭,棕皮就像白菜叶子一样剥下来了。
“一株棕树从幼苗开始,要经历六七年的生长期,才会长出棕丝。”
爷爷告诉我,棕皮是好东西,蓑衣、棕绷、棕绳、棕刷,都是用棕皮做的,斗笠的夹层,也用棕皮遮阳防雨。收获的季节来临,一些别出心裁的人会在田头立一竹竿,挂一袭蓑衣,吓吓来啄食稻谷的小麻雀。在小麻雀的眼里,这蓑衣就是活脱脱一个人啊!
棕榈树的叶子则归奶奶和母亲。扯下软若飘带的绿叶,又撕作两三绺,待晒成细细的长条卷,系成一束,挂于柱上,便可备节日包粽之用了。端午近了,奶奶、母亲张罗裹粽子。两张箬叶叶尖相叠,弯成斗状,抓一把米,拣一块自己喜欢的肉,再抓一把米将肉藏好;另选一张宽些的箬叶向里折为一半长,盖住盛米的“斗”,多余部分顺势往下折靠;抽出煮过的棕叶条,绕两圈打转,复抽一根,绕两圈打转,最后抽一根,绕两圈,奶奶用牙将结抽紧。一只四个棱角三条腰带的青衣粽子,就做好了。
棕叶有韧性,耐煮,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煮出来的粽子,粽衣碧绿,绳子也碧绿,浑然天成,碧绿如玉的色泽引人食欲高涨。一口咬下去,那真是“山的味道,风的味道,阳光的味道,也是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
玩乐赶趟,我们从不缺花样。几片其貌不扬的棕榈树叶,在姐姐熟练的穿、撕、套、扎手法之下,经过一双巧手编织,不出几分钟就能变成奔腾的骏马、驻足的麋鹿、振翅的蝴蝶、扭动的小蛇……个个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截取刚长成而尚未展开的嫩叶为原料,还可制扇、帽等工艺品。
5月,棕榈树扇叶簇生处钻出花苞。这就是棕榈花了。可我总觉得称其为花,是一种错误。在我心目中,棕榈花的样子应该是轻盈的,鲜丽的,香气袅袅像细细的柳丝,或者像下下停停的春暮的细雨。可它呢,却像小手臂,头尖尖的,外面紧裹着一层黄色的称为“佛焰苞”的东西,像笋,更像鱼。没几日就裂开了,都是淡黄的密密的子粒。那时的我,决然没有欣赏雨打棕叶的趣味的,只知掰下花苞疯玩。
在柴门的进进出出中,我长大成人,尔后告别小院。现在,在农展馆,我望着墙上的一披棕榈蓑衣出神,很想披着它,走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迎接一场场微雨。它使人想起白茫茫的雨雾,青绿的稻田,粘满湿泥的双脚,及身体与蓑衣捂出的温热,想起农耕时代与纯天然生活。“尔牧来蓑思,何蓑何笠”“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一蓑烟雨任平生”……
无论走到哪里,柴门小院里里外外的人和事都清晰可见,如同默默伫立着的棕榈树,永远长在童年的故事里,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