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

小时候，外婆家房子的西边有一棵无花果树，躲在茅坑背后，根须抓着日渐塌陷的宅沟边，长得艰难。它如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从来得不到人们的关怀。即使有人从它的前面走过，大多也不是为了看它，而是为了如厕。如厕留下的有机肥对它来说是好东西，但它只闻其味，无权享用。偶然发现树上的果子熟了。熟了就熟了，谁也没当回事，想吃就摘一个，大多数的果实孤零零地挂在树上，直到秋末，霜来了，不知哪一天就自行凋落了。那果实不好吃，除了有点淡淡的甜，还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怪味，总之一般人都不太喜欢。

不管人们喜欢不喜欢，无花果一如既往地按照自己的规律，在长长的季节里，一批一批地长出新的果子，一批一批地成熟。好像这是它必须完成的本分工作，该结果时结果，该成熟时成熟，看上去心不在焉，却胸有成竹，忠于职守。

后来，宅上的人纷纷搬到居民点上，外公外婆也相继作古。偌大一个宅子没人居住，成了荒地，杂草丛生。

那棵无花果，早已被遗忘了。

重新想起它，是在前几年。有一次，去横沙岛，有人送我一盒水果，说了许多水果的好话，吃了可以减肥，可以降血脂，降血压。这些话触及了现代人的痛处，这种水果也成了灵丹妙药，成为送礼的上品。据说销路很好，价格昂贵。

我一看，无花果。

想想世道真是幽默，原先只配长在茅坑边上的无花果，居然登堂入室，被奉为佳品。

拿到家里，全家人兴高采烈，都说好吃。我笑得不置可否，尝一尝，还是那个味道。

家里人提议，去什么地方搬一棵来种种。

于是就想到外婆宅上的无花果。第二天，我特地去老宅转了转。拨开杂草走到宅沟边，除了更加塌陷的宅沟，哪里还去寻找无花果的影子！

后来，终于弄到了无花果的秧苗，将它种到了房子外面一块菜园的边上。

认真地观察无花果的习性，发现它有两个特点，一是平易近人，好种植。且这个平易近人，真的是只近人，不招虫，用不着喷洒农药。二是勤劳。春末夏初，它开始结果，每片新叶长出来，必定在新叶的腋下结出几粒果实，从不偷懒。叶和果，商量好了似的，配合得天衣无缝。从春到秋，不断地长出叶子，结出果实。

一直以为无花果是不开花的。人类给它取了这个名字，正是因为它的不开花，开花倒不正常了。在我看来，植物的开花，平淡也好，艳丽也好，尽管是它生长的必要过程，总似乎有其炫耀的成分。而无花果冲破了这个俗套，不声不响就把果实结了。后来才知道，这是人的错觉，无花果是开花的，只是开得隐秘，开得不动声色。有关的书上说，无花果的花生长于果内，我们最初看到的果实，其实只是一个花托，用来贮存花蕾。花托的顶端是雄花，底端是雌花。所以无花果的花平淡也好，艳丽也好，全是它自己的事，人看不到。

有雄花，雌花，与其它植物没有什么两样了。所不同的是，开在野外的花，借助外来力量，譬如风，把雌雄两者结合了。风吹不进无花果的花托，雄者如关禁闭，雌者如坐闺房，如何相聚成了难题。科学研究证明，有一种叫小黄蜂的昆虫，会从无花果花托的顶端钻入，成为爱情使者，通过身上携带的花粉给雌花授粉，让花托变成花果。之后小黄蜂在果内产卵，死去。幼虫在果内发育成成虫之后交配，然后雄虫情深意长地为雌虫挖一个通道，帮助雌虫钻出来，走进另一个花托，开展新的事业。

对于这个说法，我半信半疑。站在果树旁边观察，或掰开未成熟的果实研究，都没有看到小黄蜂的影子。但不管怎么说，每一件事物都有它的来龙去脉，每一件事物总有另一件事物牵挂，要是真的如科学研究证明的，没有小黄蜂，无花果如何结果？没有无花果，小黄蜂如何生存？小黄蜂和无花果或许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那棵无花果树长得茂盛，叶子黝黑肥大。恍惚中，感觉仍然是原来老宅上的那一棵，几经波折，转世投胎，重新回来了。只是今非昔比，时来运转，隆重登场的时候，获得了百般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