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记

商陆生得枝繁叶茂，茎为紫红色，其上分出众多横枝，大大咧咧地伸展着。待夏秋之际，商陆会开出极小的花，白色或淡粉，聚成花穗低垂，一副柔弱模样，跟它长椭圆形叶子的霸气形成明显对比。后来，偶尔看到明代诗人苏大的一句诗：“昼长睡起多情思，看遍林阴商陆花”，遂感叹苏诗人的眼神真好，这么不起眼的花都注意到了，他当时的心情也一定特好。

商陆的花期似乎比较短，开花后没多久便结出了果子，绿色、扁球形，成熟后转紫红色，果实饱满多汁，细细碎碎的一串一串，跟葡萄似的。不过，个头可比葡萄袖珍多了。

其实，单看果实的话，商陆跟龙葵更像，两者的颜色、大小、形状都接近，龙葵清甜可口，是小时候常食用的野果子，商陆却有毒。也是怪，印象中，那会大人并没有特意告诫小孩们不能吃商陆，我们仿佛天生就知道，见到商陆只是摘来玩，因为长得好看。

我们常常拗断一整串商陆，拎着就走，到时候再一颗一颗摘下来，摆在瓦片里，当作水果，招待“客人”。玩过家家，“菜品”很重要，像龙葵、灯笼果、桑果等可舍不得用来玩，吃都来不及，于是，貌美又不可食的果子就成了上选，比如楝果，比如商陆。玩的过程中，弄脏弄碎了就扔掉，不心疼。

渐渐地，我们发现，商陆的果汁更好玩，捏住熟透的果实，稍稍用力，汁液喷溅，紫红色的液体肆无忌惮地洇开来，艳丽、张扬，美得轰轰烈烈。我挤出果汁在纸上画画，在墙上写字，还欢天喜地地染了指甲，十个指头红红，衣服上也染得斑斑点点，挨骂是免不了的，但我毫无收敛，玩得依然如故。

不知是谁先提出用商陆制红墨水的，反正之后一个个都效仿起来了。有段时间，商陆抢手得不得了，我的伙伴们常拿着塑料袋去采摘，摘回来的果子就倒入广口玻璃瓶，“咚咚咚”一阵乱捣，红色汁液不断溅于瓶壁，再缓缓淌下，重叠、交汇，像在作一幅抽象画。我当然不甘落后，细致地捣烂商陆果，把汁液滗出来，装进洗净的墨水瓶，左看右看，认为自己制的“红墨水”最为纯净了。兴奋地去洗钢笔，直到墨管里原本的蓝墨水了无痕迹，才“咕嘟咕嘟”灌入“红墨水”。

“红墨水”的用处可不少，在小本本上写下浅红色的字，给书本里的插画涂色，把白布染成红布……因为商陆带给我们的这些乐趣，好像它的不可食也就没那么让人遗憾了。

本以为，商陆制红墨水只是某个人无意识的突发奇想，未曾想多年后，我读到一篇文章，里面提到，商陆果汁确实会被当作便捷墨水用。在商陆的原产地，它被叫做“墨水莓”。

至于商陆茎叶可做绿肥，肥效比一般的青草青叶强，易于被农作物吸收，其白色根更可入药，红色的则有剧毒等，均是近年才知晓。一株寻常的植物到底蕴蓄了多少生命的潜能，只怕谁也不敢说全部了解吧。